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悠揚的俄羅斯曲子，莊嚴地舉著一把黑傘陶醉地唱著的女歌手，一群奏著各種樂器的穿著雨衣的男人，拉手風琴的那位眉頭緊鎖眼神放空，背景是兩個大大的煙囪，天空被那煙和雨染得灰濛濛——「停！」音樂換成了「步步高」，鏡頭拉遠，觸目的「奠」，葬禮和曲子的混搭，讓人露出苦澀的笑。極大的反諷，生活常常如此荒謬，劇情緩緩在這黑色幽默中展開。

 

—「誰給我買鋼琴，我就跟誰。」

    離婚的倆人，都想爭取孩子的撫養權，本是極為簡單的故事。編劇卻以鋼琴為主線，為凡夫俗子造了個夢。小姑娘撂下話來，「誰給我買鋼琴，我就跟誰」。父親為了留住女兒，開始竭忠盡智。怕老婆的豬肉三，在牌桌上偷牌的胖頭，不能解放思想的二姐夫，雖為生活所迫流於世俗，仍為了一腔義氣，一行人浩浩蕩蕩喝酒壯膽，去學校偷鋼琴，不想未遂。父親迸出了個石破天驚的想法，造鋼琴。退休的老工程師，破敗鋼廠的老大，改邪歸正的鎖匠，以及上面三位義士，像武俠小說裡的江湖隱士，一縷狼煙，匯聚一室，開始了這項偉大的事業。

    雖然片子展開在80年代灰濛濛的背景下，但我幾乎要從裡面找出玫瑰來。退休的汪工為了俄羅斯姑娘一輩子未娶，家裡整整齊齊一排的俄羅斯套娃；胖頭的女兒未婚先孕，一行人神氣地去找那肇事的小子，簡簡單單的一眼，簡簡單單的一句「你走吧」，和簡簡單單的婚禮；破敗鋼廠的老大在進窯子之前拿出那塊泛光的鋼琴架，「兄弟，我的事做完了」；和胖頭扭打在一起的鎖匠，在聽到胖頭女兒懷孕的消息後，表情凜然地拿了鋼棍準備去復仇；一群念舊的人感傷地看著爆破煙囪，煙吐出的氣繚繞又落寞；當然，還有淑嫻不管不顧地為了桂林的女兒桂林的心願全力以赴⋯⋯曾有人說，浪漫就是用心加貧窮。這株玫瑰也許正是因為生長在這群平凡的人身上，才讓我們覺得眼眶溫熱，如此動人。耳邊響起淑嫻唱起的那支俄羅斯歌，聲音飄飄渺渺，眺望到極遠的地方去。你知道這首歌在唱什麼嗎？——一個女孩和他男友約會，一晚上都沒回來，她媽問，「你上哪去啦？」，她就說：「我在花園裡面迷路了」。在這群平凡人的熱情和夢想里，我也迷了路。

      

—「也就我，二了吧唧的，你幹啥，我跟著幹啥。」

    淑嫻應該是片子裡最動人的角色了。圓潤地唱得人心裡滿滿的女高音，飄逸著「四小天鵝舞曲」的指尖，老讓我想起《新不了情》裡面的袁詠儀，才華橫溢美麗善良充滿熱情溫暖人心。雖然她也曾帶著怨氣說「那誰來照顧我爸媽呢？」，「真是她媽生的」，但她始終還是個為愛而生的姑娘。為了情人妻子女兒的那架鋼琴，她傾囊相助，她全職做飯，她無怨無悔。儘管這個情人頗有些寶氣，老是沒空陪她要給女兒織毛褲要為了女兒上圖書館要為了女兒造鋼琴，在妻子對自己說了「比你強點不多」後也沒任何表示，求婚的理由還是「我老爹老上街溜躂，家裡需要個人照顧」，但她還是真心相待憧憬美好未來，相信著「倒牙的愛情才能忠貞不渝」。我一直覺得他們走夜路那段，合唱著「與往事乾杯」特別溫柔，月色下揮著手臂的淑嫻好美。有人一直困惑，那天晚上桂林去敲門淑嫻不讓進，裡面是不是王抗美。電影的有些畫面確實有意讓人誤解：他們吃火鍋那段，淑嫻爽朗大笑說「你做啥我跟著你做啥唄」；淑嫻在工廠里換了身行頭為氣桂林昂揚走來走去，王抗美看直了的眼神；那個似乎暗含隱喻的笑話；瘋長的荒草和跌落的自行車。可是，我還是相信，她是個為愛而生的姑娘，而且只愛著那一個人。她只是隱忍退讓，維護著自己的自尊。即便愛低到塵埃里，也要開出一朵乾淨透明的花。她始終不能原諒的是「原來你是這麼想我的」。也就她吧，看著桂林不二。

 

片子的音樂也是亮點，17 hippes和lube的歌恰到好處的出現，讓人措手不及地投入到那樣的場景里，心裡突突跳著，還來不及歡樂，來不及悲傷，旋律戛然而止，留給你悠長悠長的回味。濾去所有的情節，腦海里只剩下那幕：桂林坐在黑洞洞的舞台上，雪緩緩落下，他的表情和琴聲一樣悠揚，在黑暗裡閃閃發亮。杜拉斯說「愛於我，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我只知道，有夢想，有愛，還有怎樣更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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