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大話西遊」：生而為人，對不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
忘了出於何種機緣，班主任隨口戲謔了一句：「這年代，孫悟空都去跟白骨精談戀愛。」
是的。「大話西遊」。沒錯。很久遠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心像是驟然失去了溫度一般凝固。也就再無心去管班主任的對錯，只覺得被拉回到很遠，很遠的時間裡去。
2008年，我還只是上小學的年紀。隨小舅去他在W大的宿舍。陽光很慵懶的下午，大學的路面空無行人。櫻花正是盛開的時節，路旁散發的儘是泥土混著花瓣的氤氳。印象里，似乎還有座湖在波光粼粼著，但也記不太清了。是的，已是很遙遠了。
吃完飯後，我們便留在宿舍里休息。大學宿舍那獨特的泡麵混雜陰濕的被褥的氣味讓我很不適應。他於是問我想不想看電影。沒等我回答，就兀自找出一張影碟來。
那時候用的VCD機，也已經是很久遠的事物了。現在還有人用嗎？我並不甚瞭然。他把碟插了進去。
這部電影正是「大話西遊」。下集。對於年少的我，笑料著實不少，可除此之外就無法理解它的深意。唯一真切記得的，是結尾那句「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哦。」以及此時小舅的沉默。他的神情沉重地有如看到心愛的東西失去，以致使我心生怯意。
接著，畫面里黃沙遍天，師徒一行經過蜿蜒的沙丘，一步一步艱難地向遠方走去。走在最後的，是悟空背著金箍棒的落寞身影。「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哦。」反覆在我腦海迴響。

二
中考之後的暑假，我做了眼睛的手術。因為需要休息，整個夏天都待在空調房裡百無聊賴。那個夏天我就想加繆筆下的outsider一樣，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以致錯過了許多事情，許多該早些把握的機會。太無聊時，就偷偷開了電視看片（父母憂心我眼睛上的傷口，不讓我過度用眼），也就是這是，我重又發現了「大話西遊」。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一遍遍地重看它，直到每句台詞都爛熟於心。這麼著，那個夏天就顯得不那麼寂寞了。
都說這部電影是一部關於抉擇與放棄的電影。就算過去了這麼長時間，有些畫面依然長久地留存在我記憶里，不曾離去。
比如為了救晶晶，至尊寶一遍又一遍地使用月光寶盒，卻不慎回到五百年前的那一刻，如洪流般的時間帶給人的巨大滄桑與無力感；
比如至尊寶拔出紫霞的紫青寶劍那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可以聽到紫霞的心跳聲，以及沒有來由的愛情；
比如至尊寶既是昧著心，又是極度坦誠地說出那句最真實的謊言：如果一定要加上一個期限，我情願是一萬年；
比如當至尊寶死後，發現晶晶在自己心裡留下一滴淚時，突如其來的無限的無奈與感傷。
捧著自己的心死去，是怎樣的一種感受？至尊寶本是一介山賊，無意中捲入改變自己一身的漩渦，不斷地做出選擇，不斷地被生活要求做出取捨。最後，他選擇了捧著自己的心死去，只為發現裡面的一滴璀璨淚珠。生而為人，真是對不起了。
我這樣的人，一次次為選擇所傷，一次次想做出改變，卻只是讓生活變得更糟；
我這樣的人，被無情的命運打磨光了稜角，最終成了一根平淡日子裡的刺；
我這樣的人，為了愛情而放棄了肉體凡身，選擇成為有能力拯救愛人的大聖；又為了成為大聖而放棄了七情六慾，放棄了愛情；
我這樣的人，像一條狗一樣丟棄了所有，只留下一個被重壓變形的落魄身影，遠去在熙熙攘攘的滾滾紅塵里。
我這樣的人……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生而為人，對不起。

三
時隔十年。「大話西遊」重又在電影院上映。豆瓣上各種各樣的影評也紛湧而至。由於學業壓力，我沒能去電影院找回從前的記憶。偶爾聽朋友說起，很是驚訝於志同道合的人就在身旁，卻一直沒能知曉。
朋友說，這是一部給所有平凡人的片子。
我說沒錯。這是一部給那些在生活浪潮里漂泊的流浪者們的片子。很多人看完影片，嗟嘆愛情的脆弱，生活的無力。我倒是覺得，影片裡至尊寶走過的道路，是我們平庸之輩的必經之路。
沒錯，這是個非凡時代。英雄的時代。月亮上「嫦娥」飛船意氣風發，土地上一座座高樓頓起。看了太多的英雄，我們下意識地覺得成為英雄，只是一件必然的事。可是生活，它是殘酷的。
至尊寶明白了，至尊寶接受了。唐僧曾對他說，相信有一天你徹悟了，會回來跟我一起唱這首生活之歌的。當變為了齊天大聖， 至尊寶終於明白了生活它陰暗的本質。
他不再察覺唐僧的話癆，他被迫忘記紫霞為他而死去的身影。看到已投入他人懷抱的晶晶，他也只是報之一笑。
因為這就是生活。最終的答案是平庸。
西方有個思想家以賽亞•柏林，有人問他的生活：「為什麼如此不可思議地安寧？」他用平靜、有些喪氣的調子回答：「我的快樂是因為平庸，別人不曉得我總是生活在表層上。」
平庸，固然無力，也是必然。
經歷過和正在經歷著悟空式的命運和紫霞式的愛情，才發現生命的本質是以最低的姿態出現的。
於是我開始誠惶誠恐地拿起尺子衡量這個世界，靜靜地注視著這個世界和它的變化。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著蛻變，每一天都在更新著模樣。
可是在其背後，凡人的一生註定了平庸。生而為人，對不起。
或許世界就是如此，離我們所希望的，總有一段觸不可及的距離。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