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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mudancing

2014-11-17 21:10:36

你看到那顆星星的時候,它早已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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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15日,看完《Interstellar》,我走在飄起冷雨的無人冬夜。每一步,都迎來雨點溫柔的敲擊。
我的步伐極其渺小,渺小到浩瀚星空,留不下一絲痕跡。
我擁抱自己,無法停止的顫抖,和淚水,心中不斷念打: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DO NOT……

而我恰恰,正走進這夜,被這殘酷而溫柔的夜色迷惑。

我鑽進了車裡,感到一絲溫暖,發動了車的引擎。
車窗上不斷迎面而來的雨點,看似碎裂的玻璃,路口監控燈閃拍下的光,令其碎裂,不斷碎裂。像電影中馬修麥康納最後一人獨自去五維空間,頂住那無邊的黑暗與恐懼——彼時,他仍在記錄自己的最後一句言說:
「螢幕全碎了。」

我心中大喊,何其有幸,看到了此生最偉大的電影!
它讓我在仰望星空時,不再感到那裡飄渺無極。

那幾個小時裡的
每一場
離別與重逢
長眠與醒來
死亡與重生
忠誠與背叛
災難與永恆
孤獨與陪伴
前行與回溯
仰望與墜落
迴旋與穿越
置身其中與被放逐的邊緣
等待與絕望
選擇與放棄
背負與放下

……

都令人溫暖而沉痛。

哪怕用盡我全身力氣,用我所有枯萎蒼白的語言,我也想要去訴說。
我知道,一定有人也和我一樣——



在馬修忽然告別,飛上星空的那一刻,我便開始屏住呼吸,心跳加快。我有如被罩上了面罩,亦深深的感到了恐懼——
他是否不再回來,
他要面對多少隊友的死亡,
他要穿越多少黑暗,
他要抗爭自己的多少愧疚,

他究竟要到哪裡去?

我被罩著這無形的「面罩」,在每一個鏡頭來臨時,都有如被沉重敲擊,感到脆弱,窒息。

當他的隊友們在飛船上,第一次沉入水中決定睡眠。
我忽然發現,這就是我在幾歲時夢想的畫面。
有一本科幻連環畫(至今我早已忘記了書的名字),畫中有個故事令我始終憧憬。
人類為了長壽,發明了「冰凍人」的實驗。只要將自己的身體置於冰凍中,醒來可過百年。
但在我看到電影中剛開始的這個情節時,就深深的感到恐懼——這一眠,好像會永遠不醒,長絕於這宇宙中,無人問津。

當他們在一個確實冰凍的星球上,找到被孤獨放逐的馬特達蒙時……他醒來,果然痛哭了。
他躺下去的時刻,不知是否會再醒來;但當他醒來,他既感到溫暖,亦感到害怕與絕望。
這一眠,終究像一個悖論。你為了延長(對死亡的)等待而去睡下;醒或不醒,卻已無限延長了死亡。


我第一次大哭,是在安妮海瑟薇回到船艙中,看到黑人隊友的時刻。
他有點木訥,因為孤獨太久。
他們逃盡生關死劫,卻在這裡耗費了一個人23年的壽命。
他開始長出白髮。
安妮海瑟薇問他:你為何不睡覺?
他說:我不敢睡眠,我怕我來不及記錄我所觀察的一切。我在等待你們回來。

女隊友九死一生蒼白的臉龐與紅唇,有溫度的手撫摸他鬢角發白的臉,溫柔而孤絕。

此時馬修麥康納,徑直走到錄像前,打開機器,來不及要重頭開始看他錯過的23年。
他的兒子長大了,生了兒子。
他的女兒終於肯面對螢幕,告訴他,外公死了。
人世滄桑,他觸不到,摸不到。螢幕對面的人,也不過是對著黑暗,沒有希冀的獨白。
他縱有強大的內心,也難抵擋時間把自己擊潰的力量。淚水在他眼中,不停不停的奔騰。
不過是一個被愧疚充斥的平凡父親,無力的在這星際中失重旋轉,無所依傍。
他看上去,孤獨極了。


怪誰呢?究竟誰是我們要戰勝的敵人?

安妮海瑟薇曾在上升到星空的初始時與他辯論:自然並不邪惡,不是嗎?就像獅子會把羚羊撕裂,可這並不是「邪惡」,不是嗎?
——難以辯駁。
馬修亦同樣勸慰身邊另一位感到害怕的隊友——
你知道,這世上有很多偉大的帆板運動員,他們本不會游泳。他們一旦失敗,就會墜入海底。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偉大。而現在,我們就在這艘船上。

他好像活得像個鬥士,無所畏懼。
在每一個抉擇來臨的時刻,他都有足夠的理性與勇氣去判斷。操控機器,登上星空,穿越黑洞,前行,——都不是他感到的艱難。可是回歸,對他來說,就是致命的脆弱。
人們紛紛抱著自以為足夠強大的理性,去應對無邊的黑暗。以為自己畢生追求的智慧,可以光輝到引領人類,擺脫永遠的災難,在另一個星球獲得永生,可是……
老教授儘管毫無負擔的把女兒送上了天,卻難逃B計劃的彌天大謊給自己帶來的愧疚。
馬特達蒙儘管毫無負擔的在一個星球上決定等待人類的到來,卻難逃求生的慾望,用謊言把馬修麥康納擊於死亡邊緣。
安妮海瑟薇儘管毫無負擔的離開了她的父親,卻在星空中不忍放棄去追尋另一個星球上愛人還在那裡的希望。

他們在人性與滅絕人性之間,痛苦掙扎。每一個決定,都關乎未來。

可是安妮理直氣壯:愛一個死去的人有何意義?我風塵僕僕穿越宇宙,只為尋求一個可能死去的人。……可,愛就是這樣啊!並不因為他死去,我便失去了愛他的意義啊!這難道不就是我們人類的本能嗎!

那你們還在談論些什麼?!
你們以為你們為了偉大的人類而來到這宇宙里,其實你們仍然為了女兒、愛人、事業、個人的成就……無人被那溫柔的誘惑倖免。
所以教授終其一生背著雙手,自證孤絕的方程式隱瞞謊言,他明明是個會計算的人,卻用詩句訴說孤獨:

不要溫柔地走進那良夜,
任憑那夜咆哮,咆哮,黑暗撕扯
也不要被那夜色溫柔迷惑


這像條咒語,在馬特達蒙的心中唸唸不休。可是他,會錯了意。
於是他最大限度的泯滅了人性,但也沒有倖免於難。
他走進那黑暗中,在星空中爆炸,被撕扯,灰飛湮滅。


我看到這裡時,已經顫抖不止。


我不知道,接下來僅有的三個人和一個機器人,還要犧牲多少,燃料、追求、信念、勇氣……他們已經知道自己或深愛的人都是被放逐的人時,還憑什麼要堅持走到虛無里去?

正如馬修曾對安妮說,你知道,當父母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就是想給孩子安全。即使你知道這是世界末日,也不會告訴他們,災難將要來臨。

安妮的爸爸沒有告訴她。
馬修也沒有告訴他的女兒。
他最終也沒有告訴安妮。

他進入最後一個極限,忽然就讓她脫離飛行器。最終他一個人,逕自獨行,不再懼怕被黑暗撕扯腐蝕。
我大哭不止,只想在時間扭曲效應里,輕輕的去握他的手。
告訴他,盡頭不是死亡。


我在自己的「面罩」里,聽到自己流淚、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無限的墜落以後,峰迴路轉,他去到了傳說中的五維空間。
他一個人,看到過去,就像爬進一個山谷;看到未來,就像攀到一座山峰。
他克服了最大的障礙,時間。
可是,有什麼意義呢?
他終究是一個人。
他大聲的去喊三維空間裡的女兒,告訴她,爸爸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寧願不去做這個決定。
可是一切已經,太遲。
他成了最偉大的人,心裡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卻被擊潰到一敗塗地。


我在這深深的黑暗裡,窒息。


我看到一個父親,曾在他女兒小的時候告訴她:當我們成為父母時,就已成了你們的記憶。
然後他編下一個謊言:當我回來的那一天,也許我們一樣大。
可是他心知肚明,他能穿越時空,他的女兒並不能。他能活到一百二十歲,他的女兒並不能。
他們永遠,不可能,一樣大。


(正如此刻我發出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聲音,都將在十多年後被我女兒聽到看到,在她的回憶裡,浮現出真正的意義。這是我們作為父母的悲哀。她來追隨我的腳步,而我卻無法回到過去。我們之間,像有一個字宙那麼遠,我看不到她(在我死後的)未來綻放的光芒,她亦看不到我(在她生前的)過去綻放的光芒。我們永遠,不能真正的到達彼此。)


馬修的女兒在他走的時候就已知曉,多年以後,她走進實驗室,對著黑暗的螢幕絕望訴說:
爸爸,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你知道嗎,我們在這裡,挨餓,窒息,等死;你早早離開了我們。
現在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個謊言。


她從懂事起就活得像個孤兒。
這讓人難受。

天上一瞬,人間百年。
她的父親,風塵僕僕跨越了維度,醒來——
她已老去。
孤兒的不捨與等待,有了意義,也失去了意義。


她說:爸爸,沒有父母會看著自己的孩子離開的。白髮人不應送黑髮人,你走吧。我有我自己的孩子。


她為爸爸保留了一片農田,一模一樣的房屋。
在那裡,她的爸爸,能夠回來,回到自己的桃花源。哪怕坐著,和機器人喝一杯。



遙遠的星空中,還有另一個人在等待。
那個人,已風塵僕僕的穿越宇宙,為自己的愛人立下一座墓碑。
那個人,已記錄好所發生的一切。
那個人,正準備好好的去睡一覺,絕世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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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還沒有決定去看電影的這個下午,我在房間裡給我十九個月大的女兒讀詩。
詩看似平凡,但是我的目光駐留了很久。


公園裡 普列維爾

一千年 一萬年
    也難以
    訴說盡
這瞬間的永恆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朧的清晨
清晨在蒙蘇利公園
    公園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顆星




為人類仰望星空永恆的孤獨與愛,寫下這篇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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