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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Blind Massage

推拿/BlindMassage

7.2 / 1,597人    114分鐘

導演: 婁燁
編劇: 馬英力
演員: 郭曉冬 秦昊 黃軒 張磊 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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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

2014-11-17 23:25:30

憧憬光明的一樣的他們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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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第六代導演,婁燁的電影處處瀰漫著一種邊緣化的風格與藝術追求的張揚。《蘇州河》推演了小人物愛情的宿命,《紫蝴蝶》回憶了戰亂年代芸芸眾生的身不由己,《頤和園》表達了人物與時代的任性,《浮城迷事》描繪了都市情亂的錯綜迷離。這些都是時代的一個影子,都烙印著故事之見於導演鏡頭下的別緻一面。而到了《推拿》中,好像所有的刺激點、興奮點、時代的脈搏都被規避了。這次的主角是一群社會邊緣人,不是內心的欠缺——實際上盲人的心智與正常人一樣健全,而是因為不能擁有視覺而與這個世界架構了真正的鴻溝。

 

在中國電影資料館與五百多位觀眾一起超前欣賞這部婁燁新片時,我內心頗有感慨。第一點在於龍標的取得,最終能夠通過廣電總局的審核,這無疑是一種主流社會價值的回歸傾向,看完故事你卻又明白這並非導演的妥協。畢飛宇的小說真實地講述了社會邊緣人——盲人推拿師的工作生活點滴,以一個常人無法體會的視角,書寫了一段比常人還低微的命運。在導演與編劇的共同改編之下,110多分鐘的電影沒有失掉原著分毫思想。「頤和園之殤」讓婁燁五年不得翻身,五年之後,婁燁的故事駕馭不再那麼「任性」,而是繼續用第六代特有的標籤展現一種小空間的情懷,他的出發點沒有變,電影語言沒有變,視聽風格依然別緻,只是在都市人的眼睛裡,他的電影彷彿真正生出了一雙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帶領大家,細緻地觀察著這個世界。這就是一路蛻變而來的電影——《推拿》。

 

《推拿》獲得了第64屆柏林電影節銀熊獎最佳攝影獎,聽起來似乎一個攝影獎入囊比金馬的7次提名而不得更有殺傷力。其實不然,除了攝影、剪輯這些本該值得肯定的工作,在故事內容核心方面,西方觀眾並不能很好地體會中國傳統的「推拿」事業,尤其是因為失去了光明,而努力地用耳朵與雙手生存的盲人們引領的一次事業。相比婁燁的其他片子,一個觀眾能夠很輕易地看得出《推拿》的區別。如導演所說,因為題材關係,群戲取代了單一的主線(唯一看起來像主線的是小馬的故事),演員的自由空間調度超越了攝影的調度,連收音都是跟著盲人走。選角方面,專業演員與盲人演員混合搭配,這恐怕是任何一部電影都難以展現的。因此,在將原著的精華呈現、攝影與畫面、剪輯與聲音方面,絕對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受「獨立電影運動」與「紀錄片運動」的新生群導演的偏鋒藝術追求,從未止步。

 

婁燁的電影標籤之一——「壓抑的性愛」,在本片中被弱化成了一種顯於光明的情感訴求。老王和小孔的愛,小馬與小蠻的愛,在身體上都刻印著「不滿足」與「不完整」,但是在他們自己看來,自己的追求與更高等級的正常人別無二致。他們之於一份愛情追逐的強烈,與他們生存下去的渴望一樣堅定。然而,鮮血成了回應的直接體現,老王的菜刀自殘、小馬的暴力被打,都成了轉折,他們開始知曉一切基礎需求的索要,都如同鏡花水月一般虛幻、觸不可及。

 

比光更亮的是心靈,比夜更黑的是眼睛。當眼睛都不再擁有之時,拿什麼去感知光影的交錯,而迷亂。「我深愛的那個姑娘,她一點一點吃掉我的眼睛,我的世界,只剩下紅色。」「姑娘」是現實,是永恆的暗,是永遠得不到的愛的契機。《推拿》中,盲人們並不是可憐的,他們自己絲毫不覺得,我也不覺得,可憐的是掙扎現實後無果的結局,又可能是得到一種結局後,卻發現還是不敢踏出更為堅定的一步。因此,希望這個主題,反而比任何時候都要明明白白。因為,希望的另一層含義,就是得不到的奢望。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

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隻鳥,

飛越永恆,沒有迷途的苦惱。

東方有火紅的希望,南方有溫暖的巢床,

向西逐退殘陽,向北喚醒芬芳。」

 

沙復明的名字本身就具有極為強烈的諷刺意味,一個一歲失明的人,復明的希望不啻開始一次來生。作為片子裡的一個核心人物,沙復明可以說集一切情感於一體,他渴望愛情,卻不知道:「美」是什麼。他熱愛跳舞,最後還是沒能跳出人生。他喜歡詩歌,卻只能站在風鈴窗前,一遍遍瞭望虛無。老王的怒號道出了主題——「我們也有臉,我們不願意去乞討!」但還能怎麼辦呢?盲人們最後各奔東西,影片給了兩個明確的人物結局,一個是復明的小馬開了一家「小馬推拿」。一個是沙復明提前過上老年人的生活,每天與老人們跳跳舞。也許這就是那個歸宿。什麼夢想,都《他媽的》遠去吧!更多卑微的生命不知所措地繼續卑微而活,要走完這漫長的一生,卻依然毫無希望。

 

這不能說是一部充滿人文關懷的片子,反而,似乎平靜自然敘事的外殼下,掩蓋著一種撕裂般的難言痛楚。婁燁的電影語言之一,是使用虛化鏡頭闡釋人物迷離的內心。但本片搖晃的鏡頭卻是虛實化了現實的本來面目,電影的攝影是盲人看不見的,影像是留給正常人的。所以導演把聲音留給了盲人。我在電影開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這部電影要如此獨特,要用一個聲音唸出主創。當我知道之所以這樣後,我的心有了小小的震顫。這部電影並不是獻給一般觀眾的娛樂或文藝欣賞,它是獻給現實,獻給這個稱之為文明社會的世界,獻給我們所有人,獻給健全的、或者不健全的人。用畫面和聲音,講給我們一種模樣的內心。

 

一部份眼睛看得見光,一部份眼睛看得見黑。當你內心已經開始明白,盲人的身體憧憬光明,我們的內心憧憬光明,誰更是活得更清醒的人,誰又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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