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岸的情人

電影開頭，年老的杜拉斯已經是成名的作家，她在紙上奮筆疾書，記錄下那段在越南的時光。那本書的開頭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那段話：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平靜的湄公河在陽光下波瀾不驚，碼頭顯得破敗卻熱鬧，人們在上面進行著各自的交易。炙熱的陽光像是要將人烤化，少女在這艘開往西貢的船上與中國男人相遇。偶然的相遇，忐忑的搭訕，長時間的沉默和試探。緩慢的音樂在兩人指尖的觸碰中開始，當他抓住她的手時，撥弦的聲音突然突出，之後的音樂帶來欲語還休的神秘感。
　　
　　這就是《情人》，根據杜拉斯的同名小說改編。作曲家蓋布瑞·雅德 (Gabriel Yared)憑藉這部影片獲得了法國凱撒獎最佳音樂獎。可其實，蓋布瑞·雅德的成就遠不僅這一部作品，這位黎巴嫩出生的法國配樂大師手底下的作品還有《巴黎野玫瑰》、《英國病人》、《天使之城》、《冷山》等，奧斯卡最佳配樂也是拿過的。在影片《情人》中，他將當時還是殖民地的越南的環境、少女和男人之間的感情、上層社會與下層社會的喧囂用音樂一點點解剖。
　　
　　當她第二次遇見他時，那段兩個人的主題再次響起，低沉的管樂器像一股暗流拽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兩人隔著車窗，沒有語言，音樂填補了所有的空白，情慾在心底的湧動經撥絃樂器的撩撥愈發無法抑制。
　　
　　髒亂嘈雜的街道、人與動物毫無秩序的行走、泥濘的道路、高大茂密的樹林，濕熱的空氣里每個人的皮膚都從裡到外滲出密密的汗珠。這是杜拉斯筆下的西貢，也是蓋布瑞·雅德筆下的西貢。他邀請她的家人用餐，她的家庭落魄卻擁有白人的優越感，雅德用銅管洪亮的音色和硬線條刻畫上層社會的紙醉金迷。她的母親矛盾的哭泣在熙熙攘攘的喧鬧舞蹈節奏中更顯滑稽與無奈。
　　
　　而當兩個人獨自面對時，低沉的黑管將他膽小、猶豫、怯懦、又渴望衝破家庭束縛的神態和心態用音符傳到觀眾的耳朵里。這個出生在富人家庭的公子哥，沉迷於白人少女的愛中無法自拔，卻沒有力量擺脫家族為他包辦的婚姻。她愛這個白人少女，卻無法與她在一起，兩個人的主題音樂用鋼琴演奏，旋律壓抑，顯得毫無生氣。
　　
　　「我願意迎娶你，但我軟弱無力。」他再也忍不住哭泣。
　　
　　同樣懦弱的還有少女的弟弟，他長期受抽鴉片的哥哥的欺負，在親人發生衝突時，他也只是坐在鋼琴邊彈奏不連貫的音符。
　　
　　這一切都那麼壓抑和沒有盡頭。湄公河依舊平靜，他終究對抗不過家庭，在這條河上迎娶了從未謀面卻家庭富有的新娘。她也在人群中看著，在一片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的喧鬧中，他透過新娘的紅蓋頭與她對望，眼神裡是一潭死水。
　　
　　有多少人因為一部電影喜歡上一個地方。《情人》無疑讓西貢成為了那個神秘的地方。她站在甲板上望向送行的人群，那輛熟悉的車子停在那裡，隨著鏡頭的移動，屬於兩個人的音樂又由鋼琴的聲音傳達出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她還是那身連衣裙和男士帽子，連姿勢都一樣。
　　
　　她知道他在望著她。
　　
　　
　　
　　一個晚上，當輪船橫渡印度洋時，蕭邦的圓舞曲響遍週遭，那聲音讓她想起西貢，想起堤岸，想起那個她的情人。她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