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我們只懂愛情——寫在《大話西遊》二十週年之際

大概每個人都會走過這樣一段人生經歷——當你十多歲時，你覺得，自己和世界同樣美好，青春洋溢、鳥語花香。二十多歲，依舊覺得自己很好，這個世界卻變得不堪入目。來到三十歲，恭喜你，終於有足夠的資格和閱歷發現真相——我們和這個世界一樣糟透了。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糟糕的自己去適應這個糟糕的世界。
所以我很慶幸，當《大話西遊》開始走紅的時候，正是我最適合看到它的年齡。十八九歲，剛剛離開家上大學，剛剛懂得，怎樣和女生髮展除開同學以外的另一種關係。那幾年，這部電影的迅速爆紅，甚至讓關於它的討論從時尚變成俗套。但這並不妨礙我不止一次的和不同的女孩，在學校周邊的影碟吧里觀看這部電影。雖然，差不多每一段台詞我都已經倒背如流。
在那個對自己和世界都抱著一種天真希望的年代，週遭似乎什麼都是美好的，又是感性的。所以，我們會在周星馳的無厘頭搞怪中大笑，也會在古典悲劇般的悲憫情懷中傷感。後來，那些女孩和我之間，沒有一個發生過超友誼的關係，但她們的笑聲與啜泣，破舊的沙發和昏暗的吊燈，還有清晰度糟糕透頂的電影畫面，記憶中這些片段，卻比大學時真正的戀愛經歷，更加深刻的映在我的腦海中。
很多年過去了，我看過很多次3D或IMAX的電影，卻再也沒有了，與那時相仿的觀影經歷。
到了如今，年過而立，生活穩定得近乎單調。有房有車、有妻有子的人生應該算是圓滿了吧，可種種壓力和煩惱卻比之前人生的任何一個時刻更加緊密的將我圍繞。很多時候，看電影成為自己逃避現實的一種途徑，用數十至上百分鐘的一段旅程，體會別人的喜怒哀樂。這些年，我幾乎每天都會看電影。很多以前曾經喜歡甚至不太喜歡的電影，都被我重新翻出重新體味。包括周星馳的許多老片。
但《大話西遊》，我一次也沒有看過。
其實沒有什麼複雜而矯情的原因，只是太過熟悉，似乎沒有了再一次重溫的必要。至於網上那種「我們欠星爺一張電影票」的說法，一來我想星爺財大氣粗不在乎我這區區數十元的孝敬況且他能否從重映中獲得收益也不得而知，二來我欠著電影票的中外導演明星實在太多全部還完估計就得破產，所以這次的二十週年重映，我也沒有了走進影院的衝動。
但這並不意味著對《大話西遊》的逐漸遺忘。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能讓我想起它，想起電影裡的某個角色、某個橋段。
比如二十年滄桑間的那些男男女女。艷麗而鬼魅的春十三娘變成白髮蒼蒼精神恍惚的廢人，幽靈般徘徊在香港的窮街陋巷。生活中同樣光頭的唐僧羅家英一邊與癌症病魔抗爭，一邊終於與相戀二十多年的阿姐喜結連理。吳孟達疾後暴瘦復出螢幕仍將綠葉進行到底，莫文蔚兜兜轉轉後嫁給初戀男友。這些人的任何消息，都會讓我有一種舊友重逢的感覺，然後在腦海中浮現出他們在《大話西遊》中的演繹。
當然，還有星爺與朱茵。這對昔日甜蜜情人，正是在本片拍攝期間反目成仇、勞燕分飛。及至二十年後的今日，銀髮早已覆蓋了青絲的周星馳縱然有著足稱成功的財富、地位和國際知名度，但依舊孑然一生的情感空白，似乎在為當年孽緣還債。而嬌小可人的朱茵早已嫁做人婦，如今正孕育著第二次身為人母的喜悅與滿足，只是不知午夜夢迴，是否還有那個其貌不揚卻讓她刻骨銘心的男人的身影。
除開這些人，還有生活中的某些瞬間，也會在不經意間一擊即中，與大話西遊中某個片段、某段故事相映照，印證著這些年來，自己有了那些不同。
曾經以為，世上萬物也抵不過不過努力二字。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付出都有回報，有些人、有些事，你就是改變不了。就像至尊寶哪怕擁有月光寶盒，也救不回五百年後的白晶晶。
曾經以為，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麼多人間煙火。後來我才知道，那不過是一系列龐大的甚至望而卻步的問題之開始，就像剛剛跨入一個迷宮的門。時間長了，對方會變，甚至你自己也會變。就像至尊寶為了一個女人千方百計來到五百年前，卻想不到自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曾經以為，所有選擇都會有一個正確答案。後來我才知道，很多時候，選擇不過是讓你從兩個糟糕的結局中選一個不那麼糟的。甚至，你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權力，其實沒有。就像至尊寶為救紫霞而選擇帶上緊箍咒，無論成敗，今生已註定與佳人無緣。
十幾年前看《大話西遊》，為思而不得的愛情唏噓，為生離死別而感嘆。十幾年後，漸漸回憶起來的，卻是被那個叫做技安、菩提老祖或者劉鎮偉的胖男人隱藏在愛情主線之下的感悟，是星爺第一次用悲劇方式演繹的一語成讖的滄桑人生。
所以，很多年前，我認為電影的結局很多餘，就像唐僧那絮叨不止的廢話。後來我才懂得，春十三娘和白晶晶從妖怪變成豆腐西施，二當家從山賊變成狀元，是不是像你現實生活中很多年沒有聯繫的某個老熟人，偶爾遇見時忽然搖身一變，從當年的學霸或是小公主變成今天市井小民的模樣。又或者那個哪一點都不如你的誰誰誰，今天一身行頭超過你一年的工資？
孫悟空在看見城牆上那個長得酷肖自己的男子和與紫霞別無二致的女孩，就像你我在畢業十週年或是十五週年的聚會時重返校園，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們，滿眼都是自己當年的樣子。可他們不是，當年，已經過去，不再回來。而我們，也從自由著、奔放著、豪邁著的至尊寶，變成了今天蠅營狗苟的模樣。那句「他好像一條狗」，道出了影片的全部意義和辛酸，可當時，我們卻真的聽不懂。
但最後，我仍然感謝自己在最美好的年紀遇見了《大話西遊》，而不是，懂得了殘酷懂得了無奈的現在。至少，它讓我憧憬、讓我感傷、讓我心動，它帶給了我許多，只有那個年紀才能體味到的種種。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