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無解的，這是宿命

其實就一部電影而言，講好一個故事，情節曲折峰巒迭出，就已經很好了，本不必去強求作者要傳達什麼訊息，有什麼段落大意中心思想。作為一種以視覺為主的藝術，電影可以直接訴諸於人的感性和情緒，使人不必藉助幹什麼理性思維，而在不知不覺中被它的感染力所籠罩。當然，有多種類型的導演，也有多種類型的影片，這只算其中之一，也有一些大師傑作是以富有哲理髮人深思而見長。

阿爾莫多瓦的影片，則總是有這樣一種感性的氛圍，讓人沉重得喘不過氣來。個人覺得，這並不是刻意為之，為了要表達什麼哲理，而只是他個人風格和觀念的投射。因為，像這樣的天才，是任何人為的努力所刻意不出來的，如同《莫扎特》裡說的那樣。不過，他既然把這個故事呈現了出來，作為影迷，我也想梳理一下，在觀賞時和阿爾莫多瓦的心靈對話。

同阿爾莫多瓦的很多影片一樣，這部影片也充滿了病態的華麗，似乎華麗是人掙脫乏味生活的唯一救贖。上帝遠遁了，神父還俗了，伊格納西亞不再相信上帝而自由了，他在自由中變性又吸毒了。但是……其實上帝從一開始就沒有眷顧過，教會學校里，神父的慾望是整個悲劇的開始。

我始終相信，慾望是人類的天性，是無可厚非的，也是無可解除的。但是悲劇也正是因慾望而來。這中間的分寸究竟該如何把握？許多人都想找到其中的平衡，但是在阿爾莫多瓦眼中，很簡單，這是無解的，這是人的宿命。所謂的解決都是幻想，人帶著慾望被拋在這個世界上，只能在慾望的苦海中輪迴，互相傷害，永無救贖。

同全片的華麗風格相反襯，其中有一段卻用了柔焦鏡頭，灑滿了陽光和純真。學校裡的孩子們去春遊，在水中嬉戲。多年以後，冒充是伊格納西亞的胡安來到恩里克的家中游泳，跳入水池的瞬間，在恩里克的眼中，也是那樣的柔焦慢鏡頭。也許，這樣的快樂和慾望，是純真的。

在灑滿了陽光和純真的柔焦鏡頭裡，神父痴迷地看著年幼的伊格納西亞。神父不是色狼，神父有些羞澀。神父的慾望，我們該如何評價？我不知道。阿爾莫多瓦說，這是無解的，這是宿命。

霍布斯說，人對人如狼。薩特說，他人即地獄。他們都不算惡人，但是因為慾望，神父成了伊格納西亞的地獄，伊格納西亞成了神父的地獄。人生來是為了慾望，而慾望就是地獄，因此，每個人都是地獄的載體，人生就是走向地獄的旅途，阿爾莫多瓦如是說。

在學校里，只有伊格納西亞和恩里克的戀情，包括他們互相的慾望，是純真而無害的。事實上，這也是全片唯一的亮色。失散多年以後，伊格納西亞仍然把這份戀情作為他（她）的支柱。在她寫的劇本中她幻想著和恩里克的重逢。她死前的最後一封沒有寫完的信，是和恩里克通報即將成功的喜訊。在伊格納西亞的幻想中，恩里克不是她慾望的對象而是她慾望的同謀，除此之外的世界是兩人共同的敵人，既是報復的對象，又是實現慾望的工具。

我很想問阿爾莫多瓦，既然真有純真而無害的慾望，是不是就有了一條救贖的道路？

但是阿爾莫多瓦的答案依然很殘酷。因為戀情，年幼的伊格納西亞做出了犧牲，為了救恩里克而委身於神父。從此，他不再是從前的伊格納西亞了，他迎來了他的地獄。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有些生硬。純真的慾望因為純真而弱小，無害的慾望因為無害而無力，所以它總是要被扭曲的。

總之吧，羞澀的神父，純真的伊格納西亞，都一去不返，慾望的交易統治了兩人的關係，一直延續到多年以後，伊格納西亞為了吸毒和變性的慾望而敲詐神父，神父在應付的過程中認識了伊格納西亞的弟弟胡安。第一幕戲結束，第二幕戲開場，主角是胡安。

胡安是個很上進的人，和他的「變態」哥哥不同，其實是很「主流」的。他要交學費，想上戲劇學院，想成功，想孝順父母。都是很「正當」的慾望。為了這些正當的慾望，他勾搭神父，殺了妨礙了這些慾望的哥哥伊格納西亞。如果是順敘的話，這算第二幕。

我們都很容易譴責胡安。但是，我們卻無法反駁他的那些慾望。當他的哥哥因為吸毒和變性成了家庭的無底洞，當整個家庭和他本人成了無辜的受害者，我們又能給他開出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阿爾莫多瓦說，這是無解的，這是宿命。

接下來，第三幕開啟，胡安找到了哥哥遺著的自傳劇本，冒充伊格納西亞，找到當了導演的恩里克將其拍成電影，在片中扮演伊格納西亞。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拍完神父殺死伊格納西亞一場戲的時候，胡安痛哭不止。良知是軟弱的，奉獻給它的祭品只有眼淚，因為我們的靈魂和身體是屬於慾望的。

尾聲，影片拍竣，得知了真相的恩里克趕走了胡安，胡安因影片而大紅大紫，神父開始不斷敲詐胡安，胡安開車撞死了神父。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啊。我嘆口氣說。

阿爾莫多瓦說，沒錯，不過這個「出來」，是從我們從娘胎里出來算起的。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