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夢又碎了

影片《夜行者》是今年頒獎季中為數不多以濃厚的黑色氣質奪人耳目的驚悚電影，這其中當然還要算上影迷朋友們盼星星盼月亮的那部大衛·芬奇指導的《消失的愛人》。當然不同於大衛·芬奇爐火純青，已臻化境的電影技法，《夜行者》的導演丹·吉爾羅伊在導演領域內還只能算是一個新人，當然，這樣我們就忽略了這名導演之前20多年的編劇生涯，以及《神鬼認證4》和《鐵甲鋼拳》兩部作品的編劇掛名。所以，多年來的耳濡目染總會豐滿其電影技法的羽翼，這部《夜行者》對於一個新手導演來講，有著讓人嘆為觀止的完成度。

作為一個反英雄、反勵志的反類型驚悚電影，在劇本上，本片其實沒有給予我們太大的驚喜，身經百戰的影迷可以輕而易舉的從開頭猜到後續男主角作死的人生走向，不過耐人尋味是，導演在這個並不新穎的格局框架內，注入了荒誕狡黠的敘事風格，綿里藏針的影像表現，從而讓這部影片有了若幹很有嚼勁的高光瞬間，足以讓人回味良久。

一、美國夢都是扯淡的

影片的故事情節，用一句不劇透的俏皮嗑來概述，就是且看傑克·吉倫哈爾如何從一個枯萎人干變成一代混世人渣。傑克飾演的阿盧，在影片一出場就是一副落魄而混蛋的屌絲形象，偷雞摸狗、討價還價，瘦到乾癟的身材倒是掖不住他飛黃騰達的野心——一個30多歲的男人想擁有自己的地位和金錢。怎麼說這都是打了雞血的天方夜譚，命以致此不認命，這是好萊塢慣用的勵志套路，配上點壯麗輝煌的原聲，影片的情緒和敘事便可以一路青雲直上了。可這看似勵志的筋骨，卻從頭到尾裹挾著洛杉磯迷濛詭黑的夜色，陰沉仿若片中傑克吉倫哈爾碩大深邃的瞳孔，擺明了是要將俗套狠狠砸碎給觀眾看。

所以你看到，這美國夢的物質奠基是偷來的，栽培美國夢的技術資本是網上學來的，從廉價苟且到不忍直視的創業起點出發，便開始了阿盧進軍電視業的宏偉征程。由最初入見人打的偷拍菜鳥，到後來第一次受到業內人士的讚許，阿盧逐漸輕車熟路。影片中第一個很有意思的瞬間，是阿盧在空曠的演播廳向著剛結識的製片主任描繪自己夢想的段落，言辭懇切動人，配樂悠揚煽情，如此鼓舞人心的橋段卻有著失衡的扭曲感，最後換來對方不冷不熱的一句【支票在前台】，戛然而止的情緒帶來的是觀眾內心錯愕的哂笑，你和那個主任肯定是一個看法——這心比天高的傢伙真的靠譜嗎？

二、新聞業都是坑爹的

靠不靠譜要看定義，阿盧後續的新聞拍攝成果可謂是佳作疊出，雇了一個智商欠費的廉價助手之後更是平步青雲，一路壓制同行競爭對手，但這其中的職業操守卻也逐漸逼退至人性的道德底線上。其中黑化的第一大標誌，就是阿盧採用特殊手段，製造了同行的車禍，以最根本的手段除掉了競爭對手的威脅。

與阿盧為伍並相互利用的，是一個典型的新聞從業者，製片主任妮娜。她和我們在各種影視作品中見到的其他媒體人的形象基本保持一致——為了陞遷不擇手段，為了收視噱頭視人命為草芥。兩者之間，互相利用，同時也互相助漲著對方人性惡的囂張氣焰，最終在影片結局時將這種妖嬈罪惡的迷情氣氛推向了高潮。阿盧為了製造更大的新聞，同時也為了除掉不聽話的助手，在犯罪車禍現場欺騙其致死，從而拍攝到了一個絕佳的犯罪新聞素材，而這一段錄像的結尾就是這個助手死不瞑目的決絕雙眼。有趣的是，在阿盧同妮娜分享這段視訊時，兩人的你儂我儂、酣暢正歡，其後面的背景也恰恰停留在這雙死不瞑目的幽怨眼神上，彷彿炯炯的注視著兩人難以消磨的罪惡。這一幕詭異的構圖，墨成剪影狀的側臉，以及所搭配的輕靈煽情的配樂，將本片荒誕扭曲又充滿黑色幽默的風格特質彰顯的淋漓盡致，也讓觀眾心頭作痛。

三、奧斯卡都是隨緣的

傑克·吉倫哈爾基本可以憑藉此片中的表演獲得一個奧斯卡影帝的提名，這是這麼久以來他離奧斯卡最近的一次了。先從老生常談的方法派說起，且看他的身材和體重，又一個減肥狂人誕生了。傑克本身高大的骨架確實不適合照搬到這個屌絲而混蛋的人物身上，為了營造出角色本身卑微又惹人生厭的特質，減肥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手段。

但僅到此為止還是遠遠不夠的，影片中阿盧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反派形象，倒是傑克此前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人物類型。我們可以看到傑克依然秉承著他慣有角色的能說會道，舌燦蓮花，但是卻多出了一份難以描摹的神經質，和讓人怕到骨子裡的固執與決絕。在幾處以近景展現的談判段落中，隱藏在大部份陰影下的傑克，說話聲音起伏平穩，但卻字字有力攻心，柔和的語調下藏著的卻是狠毒決絕的態度，這直接拉高了好幾場獨角戲的驚悚指數，不得不說傑克的表演給人以強大的壓迫感。

但是，也要看到，因為這部影片格局的緣故，阿盧這個角色只有廣度延展沒有深度挖掘，導致這個人物被壓縮到了扁平感。我們只看到他一步比另一步更惡，卻沒有看到他內心中的掙扎、割據與轉變，反而一切都順理平常的走起了天註定的開掛模式，這無疑削弱了這個角色該有的情感維度。所以，對於這部影片來說，它只能很遺憾的成為一部人性小品，而非一篇人性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