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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老爺車--Gran Torino

老爷车/经典老爷车(台)/驱逐(港)

8.1 / 814,460人    116分鐘

導演: 克林伊斯威特
編劇: 尼克史堅克
演員: 克林伊斯威特 克里斯多夫卡利 畢范 安妮赫爾 約翰卡羅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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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瑪瑪法達

2014-12-12 04:55:12

【轉貼】吳澧:美國育生苗,精工扶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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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育生苗,精工扶異草 / 吳澧

2009-03-01

這是一個拔苗助長的美國故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又導又演的去年聖誕新片《老爺車》(Gran Torino)。
 
汽車城底特律,退休老工人華特·科瓦爾斯基(伊斯特伍德飾)的社區,搬來了一家又一家的苗族人。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習慣,讓這個波蘭裔老頭很不爽。
 
說起來,苗族大概是和我們漢族一樣古老的民族。《韓非子·五蠹》有言:「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這傳說聽著很美好,舉著盾牌、斧子跳跳舞,以軟實力令苗人膺服。歷史的長期趨勢,卻是隨著漢人的南下和擴張,苗人不斷遷向西南。
 
舜之後數千年,直到滿清,官府還和苗人打過無數血仗。有著苗族血統的沈從文,在《鳳凰》一文中嘆道:「兩世紀來滿清的暴政,以及因這暴政而引起的反抗,血染紅了每一條官路同每一個碉堡……落日黃昏時節,站到那個巍然獨在萬山環繞的孤城高處,眺望那些遠近殘毀碉堡,還可依稀想見當時角鼓火炬傳警告急的光景。」那些在戰爭中歸順的苗人,成了所謂的「熟苗」;繼續南遷並頑抗的,就是所謂的「生苗」。
 
華特的苗族鄰居,本是寮國的生苗。按苗族習慣,他們自稱「赫蒙」(Hmong)。在越南戰爭中,這些靠打獵為生的山地生苗,在首領王寶的帶領下,站在美國人一邊,反對本國主體民族的革命運動。他們的邏輯大概是這樣的:主體民族佔據著平原沃土,欺負我們,他們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就像電影《英國病人》(English Patient)里那個印度號兵的哥哥,巴不得日本人早日殺過來,趕走英國人。美軍撤出越南後,很多生苗跟著逃到美國。
 
年青時在朝鮮打過仗的華特,不知道也不會在乎這些背景。他只知道他的苗族鄰居看著很像是曾經的敵人中國人,對他而言都是 Chink(中國人的貶稱)。「敵人」住到了隔壁,他能不厭煩嗎?
 
狩獵民族到了工業社會,文化衝突在所難免。苗人打獵只問誰先見到野獸,不問腳下土地是否有主。這和本人老家一樣。砍柴只能上自家村裡的山;但野獸有腳,誰知它家在哪裡?野兔跑到鄰村的山裡,照追不誤。鄰村人說這兔子該是他們的?「你叫它一聲試試,應不應?」不過,美國人的私有概念更強烈,擅闖私產,步槍伺候。偏偏這些苗人都是弄槍的好手,而且男人是越南戰場下來的,誰怕誰來著?
 
2004年11月,威斯康星州有件案子,轟動美國。苗人王柴獵鹿時闖入私人莊園,與數名打獵的白人發生衝突,六人被王柴擊斃。威斯康星已廢止死刑,王柴後來被判終生監禁。2007年1月,威斯康星又有苗人王洽獵松鼠時與白人發生衝突,王洽被殺,該白人被判坐獄69年,也相當於終生監禁了。
 
財產概念的不同,使得華特拿槍指著苗裔幫派,要他們滾出他的草坪時,幫派們顯得很困惑。他們認定這老頭不是簡單地維護自己的財產,而是在幫助鄰居家的孩子羅濤(Thao Lor),不讓他們推推搡搡把濤拖去做壞事。面對困惑的幫派,老頭喝道:我一槍打死你,回家睡得像嬰兒!幫派這次放開了濤,但從此與老頭結下樑子。
 
而濤的姐姐羅淑(Sue Lor) 和母親,在感謝華特時,也不相信他的簡單解釋:我只是保護我的草坪。濤的父親死在越南,沒有男人撐家,兩個女人從此將老頭認作恩人。
 
幫派恨老頭保護濤,他們逼著濤在半夜潛進車庫,去偷老頭最鍾愛的 Gran Torino,一款七十年代的福特老名牌,華特裝配過的最好的車。老頭大概正是睡不實,才自稱可以睡得像嬰兒吧?他半夜聽到動靜,翻身拿槍起來。幸虧濤腿快,逃走了。
 
老頭是濤的恩人,濤卻去偷他的車,違反了苗族的純良風俗。濤的母親和姐姐逼著他去給老頭賠罪。按苗民傳統,濤還要為老頭幹活贖罪。
 
這讓老頭很為難。退休後,他都不要兒子幫忙,寧願一個人住著。兒子、媳婦好心送他去養老院,差點被他趕出去。濤對他有什麼用?
 
華特是這樣一個人,他就是那種魯迅先生經常要批判的舊式中國父親:對子女嚴厲,要求很高;愛子女,但不知如何表達,不善於和子女交流。而他在朝鮮的戰爭經歷,非親身體驗者很難理解,這使老頭更為封閉。華特對自己也相當苛刻。獨立,不願求人,萬事自己解決。
 
兄弟從小見多了這樣的男人。不少鄉親不願去鎮上衛生院,他們只找村里老中醫,因為中醫以切脈望診為主,不像西醫問那麼多問題。如果要問求醫者最近的飲食起居,感覺如何,問他本人是問不出來的,三句兩句完了。必須問他老婆。男人這裡痛那裡不舒服,女人能講一大堆。一出大夫家的門,男人就抱怨:你咒我死啊,講得我明天伸腿要去了似的。
 
電影開始,是科瓦爾斯基太太的葬禮。女人顯然是不放心的,去世前,她請求教區的賈諾維奇神父今後多關心華特,讓華特常去懺悔。但華特總是說沒什麼可懺悔的,他很好。總覺得老頭是那種看醫生應該有女人陪著、讓女人主訴的漢子。咳血了華特也不在意,被淑看到了,他還要掩飾。終於去醫院了,面對新來的亞裔女醫生,更是無話。等到化驗結果出來,已經太晚了。想打電話告訴兒子,兒子在家為公司加班,腦筋在別處,沒有意識到寡言的父親突然來電話,必有意外事。其實兒子、媳婦沒錯,華特應該去養老院的。
 
這樣一個要強的男人,難道還會把濤當僕人用?不過華特還是收下了濤,否則他母親饒不了這孩子。而且華特也想出了合適的工作:讓濤為苗族鄰居整修房子。
 
很多美國人,今年年休假出遊,明年年休假就會用來修房子。換屋頂(美國人用木片瓦,隔幾年要換),通水槽,漆牆壁(通常是木板牆),扎籬笆,等等。你不做,鄰居有意見:你家房子舊舊的,賣相不好,拉低整個社區的房價。但生苗是狩獵民族,沒有那麼強的財產概念,也沒有修修弄弄的工業人習慣。他們的房子破破的,所以他們拿著美國政府的安置金搬進來,白人就逃出去。
 
現在華特帶著濤,一樣一樣教他整修房子的技能。老頭的車庫裡,什麼工具都有。旋螺絲的起子和扳手就不知道有多少,外六角的,內六角的,一字槽的,十字槽的,等等,大概還分公制的,英制的。老頭還送了幾件給濤。
 
其實苗人也喜歡住整修後的漂亮房子,鄰居們都請濤去幫忙呢。
 
濤在華特指點下幹活,淑常來陪老頭聊天,兩個孩子當他父親似的。在這樣的接觸中,老頭對苗人的感覺也變了。濤和淑家裡親戚大團圓,也請了華特。看著苗人們一個大家族其樂融融,老頭問自己:這些 Gooks(越南人的貶稱),為什麼我覺得和他們更接近,和我的小輩反而比較疏遠?
 
同時,華特也發現苗家的洗衣機沒放平。他習慣性地彎下腰去調節底腳螺絲。
 
去年美國大選時,有共和黨評家寫文章,說民主黨人高唱種族和諧,其實共和黨人對此也是貢獻多多,在底層,移民更容易融入共和黨人佔優勢的社區。本人可以相信這一判斷。共和黨是價值觀上的保守派;而移民主要來自第三世界,他們的價值觀通常比較保守,與共和黨人比較接近。就像兄弟可以從華特身上看出老家鄉親的影子;華特也能從苗人身上,看出那些他的孫輩已不怎麼遵守的古老道德,比如對長輩的尊重。
 
華特試圖將濤帶入美國現代社會。他鼓動濤去追女仔,甚至慷慨出借很拉風的老爺車;他對著濤去找他的理髮師老朋友,讓濤觀摩和實習男人間的對話,掌握大不吝和有禮貌之間的平衡;他帶濤找假期工作,濤必須從狩獵民族的後代轉化為一個真正的工業人。一老一少搬運一個沉重的冰箱,當濤對華特說這次你必須聽我的,讓我來幹時,老頭欣慰地笑了。在女人堆里長大、原本有點蔫頭蔫腦的濤,終於顯示了陽剛之氣。
 
文化的改變,是很困難的,需要很長時間。這次屯蘭礦難,七十七人死亡(還有一人至今失蹤),兄弟上幾個大礦的網頁看了一下。發現某些礦的「憶苦思甜」 政治文章說解放前煤礦工人受剝削受壓迫,工作時赤身裸體不穿衣服。記得小學裡讀《十萬個為什麼》,講到煤礦工人下井要穿石棉工作衣,普通衣服摩擦時可能有靜電火花,引爆瓦斯。本人來寫這種政治文章,至少會說:因為資本家不發石棉工作衣,為了安全,工人不得不裸體工作。一看這種宣戰,就知道紅朝的煤礦必然出事。安全方面的宣傳,應該也是這些人負責吧?他們腦袋裡哪有半點相關的科學知識?
 
現在的小煤礦,工人還是裸體幹活的。記得劉慶邦小說《神木》有描寫,改編的電影《盲井》里才穿了褲子。如果哪位書記見了,揮揮手說:礦工弟兄們,我們現在以人為本,請大家趕快穿上衣服!說不定下井就炸了。
 
這期《南方週末》(2月26日)的報導,《屯蘭礦難:「安監省長」的累與痛》里說,從國家安監總局局長職位轉任山西省長的王君,「有很明顯的『技術派風格』。山西省政府的相關官員說,他下去調研都是問很細緻的問題,包括設備、操作等繁瑣層面。而王君領導下出台的相關檢查制度,技術細節詳細之至。知情人說,王君曾斥責某地事故責任者,大意說『犯錯不要犯得技術含量太低』。」但他面對的是六十年紅色宣戰培養出來的官僚集團,嘴上有大話,腦中無科學,王君還能在幾天甚至幾年之內,把他們轉化為注重那類洗衣機底腳螺絲般技術細節的工業人?而且這種轉化不能靠文件,而是要跟著人一步一步學的。
 
濤是幸運的,有前輩手把手帶他。但是,也有很多孩子,失落在文化衝突的成長苦痛中。那些幫派少年,搶了濤的工具袋,撕了他的工作衣;他們還綁架了淑。
 
狩獵民族的後代,痛哭,憤怒,要拼命。老工人很冷靜,很冷靜。他知道只有剷除幫派,濤和淑才能利用美國社會所提供的條件,成長為他們民族的第一代工業人。但是拼命沒用,必須很冷靜,很冷靜,想一個絕招,精密計劃,精細執行,將幫派分子一網打盡。
 
老頭向賈諾維奇神父作了他的首次懺悔,懺悔自己未能及早給予兒子更多的關愛。然後,在神父擔憂的眼光中,華特上路了。
 
影片結尾,濤駕著那輛象徵著華特的老爺車,駛在大湖邊。敝人不熟悉他放的音樂,以兄弟受的教育,想起來的竟是電影《英雄兒女》里王成高叫「向我開炮」之後,螢幕上飄過的陣陣歌聲:
 
      為什麼生活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
      為什麼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我的苗族姐弟,青春期的成長本來艱難,文化衝突中的成長可以很痛苦。不過,美國畢竟是一個有著自由、法制和人權的民主國家,即使是生苗,吸取了這個社會的養分,也能長成奇葩異草。
 
Gran Torino,這是兄弟的奧斯卡,為伊斯特伍德鏡頭裡的人性炎涼,雖然今年的奧斯卡這部片子連一個提名都沒有。還是《洛杉磯時報》影評人派屈克·戈爾茨坦說得好:好萊塢很多人受不了華特的政治不正確語言,但後人將會視作經典,意識到這部電影是一個時代的鮮活記錄。

(文章源於吳澧專欄,本文來源1510.cn網頁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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