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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

巴黎最后的探戈/巴黎最后探戈/LastTangoinParis

7.1 / 42,697人    129分鐘 | USA:127分鐘 (R-rated version) | 250分鐘 (rough cut)

導演: 貝納多貝托魯奇
編劇: 貝納多貝托魯奇
演員: 馬龍白蘭度 Maria Schneider Maria Michi Giovanna Galletti Gitt Mag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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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梓

2014-12-14 04:02:34

在巴黎,我鄙夷我的生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巴黎,人們常常可以遭遇那種在極短的時間攫住你、讓你神迷心竅的愛情。因為,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美麗、神秘、充滿色彩的城市,來自世界各地的血統在河畔悠然漫步,身姿曼妙的女人和英俊高大的男人在街頭親密攀談,成千上萬個寂寞又飢渴的靈魂在夜間沸騰、碰撞、分離,迸濺出來的短暫激情,幾乎染紅了整片天空。

儘管愛情與時間的關係已經成為讓人厭倦的主題,儘管人們依舊重複著在愛情這座囚籠中進進出出,《巴黎最後的探戈》依然從另一個角度詮釋了這個人類永恆的悲劇。毫無疑問,這是一部悲觀主義者的電影,即使它從頭到尾都色彩繽紛——紅色的房間,紅色的大廳,鮮花簇擁的屍體,以及沾滿了紅色血液的床單,彷彿永遠也沖不乾淨那無窮無盡的鮮血的浴缸。

起先,馬龍•白蘭度飾演的保羅在橋下像瘋子一樣嘶吼,火車蓋過了他的聲音,然後,他絕望地蜷縮在棕色的大衣里,彷彿一點點微弱的聲響就可以把他折磨至死,而讓娜只是愉快的走在他的身前,他們一次次的相遇,直到他比她早一步拿到出租公寓的鑰匙。

保羅也許只是想找到一個避難所,好讓他可以坐在一把舒適的椅子上,暫時離開那個禁錮他的世界,如他所說,就在此孤獨地安度餘生。門衛出於貪婪的惡作劇打破了他的計劃:讓娜的賄賂讓她交出了房間的備用鑰匙,兩個人終於相遇在破舊的公寓裡。這兒只有支離破碎的鏡子、枯死的盆栽、老舊的傢俱、讓人窒息的浴室,也許唯一被前任房主們留下的,正是滿牆滿地滿房間的紅色性慾。

對讓娜這種剛剛步入能夠被稱為女人年紀的女孩來說,人近中年的保羅,神秘而又充滿男性的魅力與力量,正好與她那瘦小多嘴的年輕男友湯姆相反,更何況在她的記憶之中,「父親」扮演的角色又如此微妙(保羅像個父親一樣為讓娜洗澡、在舞廳裡自稱爹地讓讓娜喝下那杯酒也讓人覺得意味深長)。而對保羅,這樣的年輕女人,正是他們那種西裝革履的中產階級在高檔舞廳之中唾手可得的。慾望被點燃,而其狂野粗暴、幾乎是返璞歸真式的動物荷爾蒙釋放,正如他們在做愛時,模仿動物的叫聲以代替彼此的名字。

保羅和湯姆正好是兩個極端,前者是心灰意冷卻如同小孩的中年男人,滄桑絕望,童年關於父母酗酒、嫖妓、暴力的記憶讓他變得暴躁、敏感、缺乏信任感,面對妻子的出軌和自殺,他束手無策,盲目地發洩自己的痛苦。當他來到妻子情人的房間時,我甚至以為他會就此爆發並且進行報復,然而他沒有,他看著妻子撕毀過的牆紙默默地低下頭,僅僅將一肚子的苦水倒給了躺在床上的妻子的屍體。

正因為如此,保羅粗暴地抵抗天真的讓娜侵入他的世界和生活,拒絕傾訴也拒絕傾聽。回憶對他而言是危險的,哪怕一個小小的詞彙就會將他重新牽扯進他拼命掙脫過的世界,他流亡一般來到巴黎重建生活,卻再一次失去了他的避風港。巴黎的紙醉金迷沒有改變他出身美國農村家庭的粗野,他利用這種粗野的習性和巴黎的生活劃清了界線,他用盡粗俗的語言抵抗眼前虛幻的生活,而這種粗俗的最好表達,無非就是性與暴力。公寓裡最大的傢俱是床,也是他們最常棲息的地方,另一個地方是沙發,是保羅卸下防備偷偷哭泣的地方。在一次向讓娜透露自己的故事時,他蜷縮在沙發上,拿著那個小小的燈罩抽泣,就像它和他有相似的、被遺棄和無從選擇的命運。

而讓娜的男朋友湯姆,則和保羅剛剛相反——他是個故作成熟的大男孩,天真樂觀,樂意傾聽和挖掘讓娜的故事,甚至要將他們的愛情故事拍攝成一部電影,他沉浸在自己的戲劇世界甚至極端自戀,把讓娜的一切都戲劇化,在爭吵時比劃著名構圖,甚至求婚都要在電影拍攝的過程之中進行。他扮演的角色考驗著讓娜的耐心,促使讓娜挖掘出更深的(也許讓她自己難以忍受的)自己。

如果說故事進行到了這裡還是冗長乏味,那麼最後幾場,簡直是一氣呵成、讓人讚嘆。

湯姆向讓娜求婚,她第一次面臨選擇。結婚意味著她與保羅之間不必負責任的情慾終止,意味著她將過著「一對男女回到家中脫下工作服然後開始做愛」的乏味日常生活。試婚紗的過程中,她冒著雨飛奔回家,向保羅表達了愛意,而後者驚訝之餘,只是粗俗地考驗了她,給了她一個「教訓」。有趣的是,湯姆的求婚和讓娜的告白,都出現了意味深長的道具:湯姆套在讓娜身上的,是一個浮不起來的救生圈;而讓娜在保羅的床上,卻發現了一隻死老鼠。

保羅來到妻子被鮮花簇擁著的蒼白屍體前告解,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他追逐一個拋下情人的男子並給了他一頓教訓;他搬走了公寓裡的傢俱,決心將真實的自己呈現在讓娜面前。而此時,誤以為保羅不辭而別的讓娜,慌不擇路的選擇了她之前遺棄的湯姆。保羅說的對,她完全沒有辦法自己獨處,他自虐一般地認定了孤獨和痛苦為伴,他最不應該擁有的,就是潘多拉匣子裡的「希望」。讓娜與保羅之間充滿情慾色彩和宣洩氣質的天真遊戲,當然不能與湯姆共享,因為後者除了用盡心思琢磨如何將他們今後的一切生活戲劇化成為一部電影之外,就是指責她不像個成年人,諷刺的是,他最後給了她一個寬容的擁抱。

讓娜做好了重振生活的準備時,卻和保羅再一次相遇在橋下。火車疾馳而過,出現在讓娜面前的,是中產階級形象的、西裝革履的成熟男士,他帶她來到高檔舞廳,迫不及待地向她坦言自己的職業與生活。當他神秘的面紗被撕碎時,讓娜對他的一切幻想都開始破滅,他粗俗的本性讓她反感,他乏味的現實生活讓她陣陣噁心。在高大的正廳裡,一群群這樣的中產階級菁英伴隨著探戈翩翩起舞,他們大鬧一場之後離去,讓娜拼命要逃脫保羅的追逐,最後逃到了自己的家中。保羅窮追不捨,而她在電梯裡像瘋子一樣求救,就像保羅——這個讓她有過情愛幻想的陌生男人——會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在她的家裡,保羅戲謔地戴上了她父親的那頂帽子。他自以為的雄性魅力已經在讓娜眼中喪失殆盡,在她說出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間,她用父親留下的手槍殺死了保羅。保羅踉蹌地走到窗前,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城市——這裡還有很多故事,比如清理妻子自殺房間時那個不肯關掉水龍頭的神秘女人、那個因為妻子長了蛇皮而外出宣洩性慾的男人,也還有很多未解答的謎題,比如妻子自殺究竟是出幹什麼理由——然而一切都於他無關了,他只是那個蜷縮在母體、口中喃喃喊叫著母親卻從未得到過母親的愛的嬰兒,沒有徹底出生就已經死亡。

其實在跳那場最後的探戈時,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貝托魯奇用幾個漂亮的構圖結束了那場戲(他們從舞廳中奔出來,然後往樓下跑去,對稱的構圖卻反襯了他們之間關係的不對等,寂靜的長廊正如他們相遇時的橋下),保羅過著中產階級的生活,卻鄙夷自己所在的階層,他脫掉褲子侮辱他們所謂的高雅,他一貫的粗俗才是他的防身工具,而他的錯誤也許就在於,他總以為結束就意味著開始的可能,但也許在愛情的途中,讓娜還在實驗和尋覓,而他自己卻已經行將就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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