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救的「姜哥」——《一步之遙》影評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這個時代，人們不相信宿命，就相信規律。換而言之，每個人都不可能允許生命中存在任何的不確定性，總是想用這或者那，來證明一切虛妄原來都是命中注定，不是金玉良緣就是木石前盟。對待電影，自然亦不例外。記得早在四年前，也就是《讓子彈飛》剛剛上映的那個時候，就有豆瓣上的裝逼犯放出豪言壯語：姜文的電影，除了《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外，大抵是這個規律：一部說人話，一部不說人話，以此類推，循環往復，無一例外。

裝逼犯們說的話不可全信——畢竟姜文到現在也只不過拍了五部電影罷了。然而，在今晚八點半看完《一步之遙》之後，我只能說對於這些人而言，這一「規律」顯然至少到目前還有效。是的，你沒看錯，《一步之遙》看起來就是這樣的一部電影，它看起來是那麼的富有吸引力，看起來它的演員陣容、編劇陣容、取景、音效等等幾乎都無可挑剔——整個觀影過程中也一樣，我身邊也是獨自來看電影的妹子都快笑趴下了，後面一對情侶甚至情不自禁地跟著「花國大選」的現場觀眾們鼓起了掌，使我的腦後平白無故被贈送了一個聲道——而我右後方的某位具有豆瓣裝逼犯潛質的男性同胞則自告奮勇地為他的好基友開設了一條解說軌，這使得我本次觀影猶如看了一張完整音軌+解說花絮的D9。可是這些傢伙在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結束之後卻又都異口同聲地搖搖頭，說：什麼啊，看不懂。

或許就是因為有了一群這樣的觀眾吧，因此《一步之遙》在我今天下午觀影之前的豆瓣得分是6.9，而現在，北京時間12月18日22點10分，它的得分變成了6.4。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局，的確，和《陽關燦爛的日子》中的殘酷青春相比，和《鬼子來了》之中的國民性批判相比，和《讓子彈飛》中的政治寓言相比，《一步之遙》裡面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起來似乎它就比《太陽照常升起》還能強一點。看上去，《一步之遙》講了一個很無聊的故事：一個名叫馬走日的男人捲入一個花魁的死，一個警察和一個軍閥，以及軍閥的兒子想要置他於死地，但軍閥的女兒卻因為愛情救了他。故事看起來不就是這麼簡單嗎？只是誰都知道，故事不僅僅是這麼簡單，姜文在裡面摻雜了許多私貨——比如對現實的調侃，比如對觀眾的零距離敘事，比如電影中穿插小電影（這看起來是對著名的《對她說》裡面《縮小的情人》的橋段設計的摹仿），比如對既有電影文本的調侃（如完顏英死時那片高粱地的佈局，與《紅高粱》的佈局幾近雷同，以及結尾處的火車，與《太陽照常升起》又十分相似等等）。這些東西絕不是一個庸俗的故事就能夠概括的。換句話說，你可以調戲姜文的劇本，但你似乎不能調侃姜文的用意。於是裝逼犯們出現了兩極分化——一方說，姜文其實沒啥東西，就是弄巧成拙；另一方說，姜文太高明了，他的每一個鏡頭都蘊含著無窮的深意，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雙方就是這麼在拉鋸戰中拉低了《一步之遙》的豆瓣評分。

可惜在我看來，裝逼犯們把故事想得太複雜了——我們實際上根本無需考慮姜文是怎麼想的，他的想法不重要，那位一語定乾坤的羅蘭·巴特同志不是早就說過麼：作者死了，作者在他媽的文本產生的那個他媽的瞬間就他媽的和這個文本沒他媽的一點他媽的關係了。你不用管姜文的用意是什麼，你只需要看電影就好。那麼，親愛的，你告訴我，一部電影為什麼非要拍出點什麼深意？為什麼非要有什麼意義？就是炫炫技術，不好嗎？就是刷刷酷，不行嗎？就是讓你放點血貢獻點票房，不可以嗎？你似乎什麼都沒得到，但至少兩個小時裡你笑了，別的不說，姜導花兩個小時賣笑給你看，然後你笑了，這難道還不夠嗎？你還想怎麼樣？還要姜導真找匹馬給你來個「馬辦」你才受得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列位看官可能是以為我瘋了，或者是我怒了，或者以為我是姜文的腦殘粉——可惜你們都錯了。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一看片兒的。我看出了上面的東西，所以我寫這篇文字告訴你我看了這些。這段語句同樣可以套用在姜文身上，至少在我看來，他就是一拍片兒的，他或許是試圖拍一點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但與其說這個，不如說他是在巧妙地在自我和觀眾之間尋找平衡。他一方面壞笑著告訴你，我拍的和其他的導演不一樣，你不是在看《太平輪》、《後會無期》、《匆匆那年》等爛片；但他另一方面又暗示你，兄弟，你這兩個多小時的錢沒白花呀！你看，我這裡有歌舞，有美女，有大白腿，還有被廣電總局盯上了的具有明顯性暗示的台詞，你看了，值了回票價，而我也耍了一把酷，我讓你們雲山霧罩地分析我的片子講了什麼暗示了什麼給我找一大堆合理性證明我這片子不是白拍的擺設；或者斬釘截鐵面紅耳赤地論證我的片子啥玩意也沒說一句人話沒有看完了之後讓人心中感到空落落的，這還不夠嗎？——換句話說此時姜文已經贏了。

對了，這就是商業片語境下的範疇，別忘了，《一步之遙》本身就是一部商業片，姜文不是什麼救世主，換句話說任何一個導演都不是救世主，他沒有歌頌主流的義務，也沒有堅守反叛的責任。他要養家餬口他要賺錢，當然他也可能會在滿足上述條件的前提之下實現一點自己的理想，但這理想的前提乃是應當通過自己的理想使自己得到更大的收益。這是人之常情，這沒什麼可悲的，從這一點來看姜文已經很有誠意了——實際上，並不是《一步之遙》不好看，我可以負責任地說至少你在觀影的140分鐘裡面是絕不會有任何困意的，因為每當你困了，姜導就會安排或搞笑或刺激的劇情，比如讓美女在眼前秀大白腿，或者讓葛大爺耍個活寶，讓舒淇慵懶一笑等等。姜文甚至沒有忘記他在拍一部3D電影，要用足3D的效果來吊你的視覺胃口，這本身就是他該做的，也是他在做的。他沒有打道德牌，明星臉，而是拿出了誠意。但是，問題出在，我們的裝逼犯們實在是太可愛了，他們笑了，說這還不夠嘛，要嘛就是應當有點教育意義，或者讓我這個看慣了現實主義的人能看懂劇本，別雲山霧罩的，要嘛你應當可以加點反政府的東西啊，或者說是加點人性批判啦，加點啟蒙變奏啦——對不起，在我看來，他們的邏輯不是要讓導演們拍一部好看的電影，而是希望所有的電影都成為垃圾的道德敘事或者主旋律，或者被禁。

幸好姜文沒有上他們的當，正如本文的題目而言，「姜哥」成功地解救了自己，使自己跨界於商業片和文藝片之間，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而在這個世界上，敢於走自己的路而不是邯鄲學步的傢伙們實在是太少了。

那麼，剩下的還用我說嗎？我想不必了，因為電影還在那裡等待著大家去觀看。不過文末我還是插兩句嘴，其一就是廣電總局這次的刪改實在是太沒必要了，明顯的兩處，一個是「花國大選」的選手們綽號「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但廣電總局把「青龍」改成了「青盧」，「白虎」改成了「白狐」（可笑的是配音還沒改過來），這實在是讓人感到莫名其妙，誠然「白虎」有著性暗示的意義，但改成「白狐」難道不是不倫不類嗎？第二處乃是完顏英在「花國大選」上宣佈拍賣自己的「初嫁權」——而根據我的讀唇，這裡面舒淇原來的台詞顯然應當是「初夜權」。此處修改實際上也毫無必要了，如果非認為藝術能夠誨淫誨盜的話，那麼我們的螢屏上還不如每天只演《新聞聯播》的好。其二，則是小小劇透一下，《一步之遙》這個名字，與片子的內容實際上關係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我想這不是什麼錯，或許只是想到這四個字比較好聽罷了。

這恰恰又反證了文章開頭的觀點：那就是什麼東西未必都是確定的好，電影與影評，也不例外。

全文完。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