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姜文太任性了

　　　
　　　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到《鬼子來了》，從《太陽照常升起》到《讓子彈飛》，我們已經習慣了姜文對於電影的任性態度，習慣了他與其他國產影片不同的電影風格，習慣了他的出其不意，甚至習慣了「看不懂」。
　　　很多評論都在抱怨影片的歌舞戲份太多，在影片簡介的「類型」一欄里作者大膽寫著「劇情片/歌舞片」的字樣。雖然好萊塢歌舞片風靡的時代已經過去，但要我們脫口而出說出國內幾部有影響力的歌舞片，腦海里翻來覆去仍一片空白，好像真的找不到幾部。通過萬能的百度，猛然發現國內最近的歌舞片，已是2005年陳可辛拍攝的《如果愛》，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因此我一廂情願的認為，姜文在電影中大量歌舞的運用，應該是在此方面的刻意嘗試。話說回來，有國內導演想為中國電影史上的歌舞片增光添彩，不好嗎。
　　　當然，我不否認大選中青盧白狐的兩段歌舞與影片的故事情節完全無關而且略顯冗長，但影片最後周韻扮演的武六演繹的那段茶花女的祝酒歌，在反覆塗抹大紅口紅的特寫鏡頭之後，根本就是主人公所有壓抑情緒的怒吼和釋放。
　　　所以說姜文太任性了。姜文曾說過，「那些牛×的電影，他們的導演都用集權制。」當然，在《一步之遙》中，我們依然可以強烈感受到他的集權。影片獨特的風格一以貫之，他對性感的偏好、對現實的諷刺、對真相的揭露，無處不在。
　　　影片裡充斥著大長腿、大白肉，妖嬈性感的美女，激情飛揚的荷爾蒙；舞台上吹出的超長的氣泡，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經典的保險套氣球；馬走日和完顏英坐在車裡飛行迷離的狀態，讓人一開始誤以為他們是在共赴愛的仙境，後來才知道導演是在表達抽大煙後的飄飄然；還有暖壺搖搖晃晃啪嚓掉在地上的強烈的性暗示，與其說是影片的噱頭，倒不如說是一個男性導演對於「性感」的理解和詮釋。對於姜文來說，性感是美的，是令人愉悅的，與其它無關。
　　　姜文真的太任性了，任性到在一部影片中想要表達的意思太多，以致於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表達什麼。
　　　我相信每一個喜歡電影、愛看電影的人，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拍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用自己喜歡的風格，在影片中向喜歡的導演和影片致敬。因此我們在《一步之遙》中看到了《教父》，看到了《月球旅行記》，看到了《2001太空漫遊》，看到了神一樣的默片的剪輯；我們甚至聽到了《火車進站》《水澆園丁》和盧米埃爾兄弟，以及關於蒙太奇的解釋：「一張男人的臉和嬰兒的臉放在一起，就是善意的，一張男人的臉和一個女人屁股放在一起，就是色情的。」以致於我在寫影評過程中幾欲翻出上學期間的《西方電影史論》，因為影片的資訊量太大。
　　　任性的姜文這次真的太任性了。不過，我喜歡。因為，他是姜文。
　　　我不知道一個普通導演在拍一部電影的現實過程中需要作出多少妥協，需要照顧多少人的情緒。我也不知道一個牛×的導演，用一種牛×的方式，拍一部牛×的電影，需要承受多少質疑。但我相信對於姜文來說，要拍一部賺錢的電影，並非難事。但，一個堅持做電影，一個真正愛電影的人，他在乎的不是電影掙不掙錢，而是電影是否有深度，有思考，有意義。
　　　說了這麼多，讓我們回歸影片本身。姜文扮演的馬走日是一個有著痞子氣的好人，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英雄。他幫人洗錢，謀劃大選，將億萬觀眾玩弄於股掌之間。但他不願傷害愛自己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完顏，因為愛他而要嫁給他的女人；一個是武六，因為愛他而要救他的女人。他為了讓完顏死後不受侮辱而鋃鐺入獄，為了讓武六不受連累而命絕黃泉。他把本可以救自己性命的機會救了朋友項飛田，這個由葛優扮演的留著一小撮鬍子的男人，後來為了自己的步步高陞成為殺死馬走日的主謀之一。所以當項飛田口口聲聲地說「萬死不辭」，當文章扮演的武七把馬走日和項飛田的名字和相貌堂而皇之地做比較時，我們覺得睜著眼睛說出來的瞎話竟是如此的可惡可恨。
　　　可是現實呢？
　　　有多少人可以像完顏一樣，可以和一個為自己打架的男人求婚；有多少人可以像武六一樣，認為自己的傻比很多人的一輩子都值；又有多少人可以像馬走日一樣，可以為一個愛過自己的已逝女人拼命，可以為一個愛著自己的痴情女子捨命。更多的我們，不過像項飛田，為了一己之私對救命恩人恩將仇報；像武大帥，為了政治前途而娶妻生子；像覃賽男，為了權勢地位而尋找歸宿；像王天王，為了愉悅大眾而顛倒黑白；像劇中拍攝出來的電影，為了達到想要的結局而製造真相。
　　　影片中關於愛情的討論，實際上都是理想與現實的抗爭。完顏與馬走日的對話，武六與武大帥的對話，武六與覃賽男的對話，馬走日與武六的對話，乍看都像是無稽之談，但細細想來，不過是對現實社會赤裸裸的揭露罷了。
　　　姜文說自從電影首映以來的種種負面評論，讓他有了一種馬走日在現實中再走了一遍的感覺。這讓我想起影片一開始和影片最後馬走日講述的關於慈禧和剪辮子的情節，一個是受人崇拜的教父，一個是任人宰割的囚徒。讓我想起馬走日在影片前後重複的「我們創造歷史，我們改變歷史，我們是歷史的一部份」的片段，一個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一個在即將奔赴的刑場。人生，終究逃不過命運的起伏，和世間的牢籠。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在別人減掉我們的辮子之前，自己先把辮子減掉。
　　　電影的英文名字是「Gone With The Bullets」，翻譯過來是「隨子彈去」。當然，隨子彈「去」的，不只是人的生命，人的愛情，還有人的底線，人的信仰。中國人不一定有信仰，但都應該有自己的底線。
　　　天有不測風雲，雲還要瞬息萬變。底線的跨越，「去」與「不去」， to be or not to be，就是一念之間，一步之遙罷了。
　　　而一步之遙，卻差以千里。
　　　姜文說《一步之遙》是一個贖救，一個通過受難，讓自己的靈魂得到昇華的故事。也許我們看懂了這句話，才真正看懂了這部電影，看懂了姜文。
　　　
                                                2014.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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