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與表達之悖論

【關於電影】
毫無疑問，《一步之遙》是姜文作品中故事最蒼白的電影，按照某些考據癖的說法，即使原型「閻瑞生案」原封不動的搬上螢幕，其中的戲劇性應該都不會更加虛弱。相比較《太陽》，三段結構的劇本也沒有故事性，但是《一步》的蒼白是讓人從迷惘、坐不住到憤怒的。簡單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的故事被硬拉扯成了兩個多小時，其中充斥著漫長無聊的歌舞、矯揉造作的甜言蜜語，以及說不上什麼「享受」的3D化視效。

【電影語言之矛盾】
中國導演在處理電影語言時，最大的矛盾之處在於如何駕馭（平衡）中國傳統敘述語言與西方經典（好萊塢）電影語言。毫無疑問的是，好萊塢電影如此之強勢，以致當代中國從導演到觀眾，都已經熟悉與適應西方經典的語言陳述，比如「危機疊加」、「最後一分鐘營救」等，對於觀眾開說，最舒適的觀影感受就是如同「婦聯」或者「銀護」這樣的結構。但是中國事實上還有另外一套屬於自己的，延續的上百年的傳統敘述語言——「上帝視角的說書人」。
較之西方的純客觀第三視角，中國的「說書人」模式最大特點是敘述者要進入故事進行點評與抒情，這無疑就讓作品本身帶有非常強烈的個人情緒，在傳統的「說書時代」，觀眾（受眾）因為接觸作品和審美方面的限制，是很容易被帶入或者認同說書人的「上帝觀點」，但是在當下如果還一味的真把自己當「上帝」，在作品裡充斥自憐自哀，難免要被觀眾賞耳光。《一步》為大家最詬病的大量獨白（姜文的旁白，隨處可見的長篇說教，舒淇在選美大會上如同「感動中國」的說辭），而且這些獨白又乾巴巴的沒有任何的「隱喻」（姜文與姜粉們最津津樂道的抵禦批評的「擋箭牌」），不禁讓人懷疑，姜導事實上並沒有去考量語言風格的平衡，而是故意以此來激怒觀眾，或者說考驗「真愛粉」。

【表達的悖論】
試問什麼是姜文作品的最大特點，說到底卻是攝影機背後那個男人的「野心」，這樣的「野心」讓他可以大膽到拿最重要的「表達」當做逗貓棒來測試觀眾。《一步》中非常多的「致敬橋段」（譬如一開場武七求馬走日辦事，對照《教父》造型，全片以一個已死之人的口吻敘述，花國選美中濃郁的好萊塢經典歌舞片風格，用默片、紀錄片的形式表現戲中戲等等），但是又不能確定姜真的在「致敬」，或者是另外一種方式的「解構」，於是對於電影表達，觀眾最多看到的都是幾乎無控制的「溢出場景」——開場近半個小時，充滿「春晚」浮誇風的選美（事實上，姜本人也發現了此段冗長且沒有實質目的的戲份會讓觀眾失去耐心，不得不在幾處加上旁白，並由此來引出人物關係）；姜文與舒淇的「戀愛傾訴」橋段（此段有大量人物面部的特寫鏡頭，且鏡頭與對白、環境格格不入，姑且也算是一種姜式「解構風」）等等。其實從《子彈》開始，姜式電影中的「封閉劇場」模式就顯而易見，在《一步》中幾乎每場大段的戲碼都是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產生，或許是話劇（特別是古典話劇）的形式與「三一律」格局對於姜的影響很大。於是《一步》就變成了放在一個被整齊劃成若干格子的儲物箱內，空虛蒼白的怪胎。這樣一來，用「試驗品」來詮釋《一步》可能更加方便地迴避影片本身口碑的矛盾（對於觀眾和媒體），只是這樣的做法有必要嗎？

【《一步》有沒有辱滬】
平心而論，《一步》最大的兩個敗筆，其一是毫無3D化的必要，開場三十分鐘的歌舞橋段，儘管露大腿的露大腿，一字馬的一字馬，但是3D視效基本上很差，反而露拙；其二便是姜導繼續前蹈覆轍，除了片面化、臉譜化地反映了一點上海表面上的風景外，骨子裡卻是對這個城市的不屑與歧視。
比如電影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兩個演員——王志文與洪晃，他們也是電影中使用滬語最多的角色，但是在博得觀眾一樂的背後，角色的實質卻是醜角——王天王在舞台上的形象自然不用多說，在劇中舞台下也是一個某小利的小人形象，那些個媒體統發稿上盛讚王演出了「真實上海人」之言論，不過是繼續全國歧視上海的延續，而《一步》不過是為這次劣論增添了螢幕形象而已；武夫人亦是如此，她最後事實上成為了最大的反派——此人行徑一開始為了所謂兒女幸福而嫁給權勢之軍官，之後又幫助丈夫不斷小老婆，最後還要粗暴干涉女兒的追求，這樣一個反派同樣也是一個上海人（故事中），還有牛犇扮演的配角，既然大家都說隱喻，那麼這個角色也同樣可以有——讓一個滬藉老演員扮演一個毫無必要的角色，在一個毫無必要的場景中做出下跪，面露看到人民大救星的表情，而車上做的是一個台灣人，一個京畿人和一個東北人，這樣的影射簡直要上綱上線了。

像《一步》這樣雜糅的電影，又失去了《子彈》的說段子能力，《太陽》的隱喻，不僅真的讓人懷疑，姜文想表現什麼，就如同結尾馬走日站在風車前，底下一大幫新婚男女當觀眾，簡直讓人誤以為亂剪輯入了《非誠勿擾》，當馬走日的角色從橋上墜落，卻又剪輯入了一個空中自由落體的段落時，事實上是姜文從螢幕中跳出來告訴觀眾：故事結束了，你們看我多麼的自由灑脫，隨心所欲，你們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兒。
說到底，姜文還是把我們當做皇帝的新衣了，所以散場時，大夥兒都在嘆氣，卻沒有人罵娘。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