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睡的馬走日，不需要被叫醒

    作為一部可供各種解讀的影片，《一步之遙》看似嚴密卻提供了各種可能性的特質，讓人沉醉。而在1000種可能存在的解讀里，個人最中意的是馬走日這位活在舊夢裡的滿清遺少，用自己的生命和新時代撕逼這個點。

    個體怎麼可能撕得過時代呢？馬走日的死於是成為唯一且必然的結尾。他是被新時代的集體無意識幹掉的，跟槍斃沒關。


一、完美的第一場戲

    影片的第一句台詞是「To be or not to be」。提綱攜領。後來，「To be」的馬走日死了，「Not to be」的項飛田活著。

    影片的第一場戲，畫面上是一出《教父》Cosplay秀，但內裡暗潮湧動——

    馬走日和項飛田都是滿清遺少，各自都有滿族姓氏，還是對從小玩到大的基友；

    馬走日「曾經是老佛爺身邊的紅人」，剪辮子的提議就是他的主意，這本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兒，但馬走日居然哭了，他一邊感嘆「醒來就民國了」，一邊憤懣地訓斥武七，「自己絞辮子和讓人逼著絞能一樣嗎？」

    整場戲裡，項飛田一直一言不發，直到武七提出有錢要花，才雙眼放光來了勁。

    看完片再回味這段看似乏味的開場，才發現所有伏筆都埋藏妥當。一對滿清時代位高權重的哥們，邁入民國後雙雙淪落，一個成為靠嘴忽悠的江湖騙子，一個成為給法國人打工的警察。當然，還有的是，一個總想著夢迴大清，一個已經認命活在當下。

    這便很好理解，為何全上海的人，都讓武七這個不懂啥叫鍋氣的New Money，來找馬走日求助變成Old Money的秘訣。馬走日的解決方案是花域大選，這個跟皇族加冕儀式類似的活動，也太適合他那顆Old School的心。


二、馬走日的老舊作派

    儘管提出了絞辮子的提議，但馬走日依舊無法阻止滿清滅亡。講本質，即便在滿清時代，他也是個空有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的小人物。這種人的特性，無外乎對外要張揚，對自己，要面子。

    「今天，我們將創造歷史。今天，我們就是歷史。」無論是花域大選的舞台上，還是從法租界引渡回滬軍地盤，無論是對著西裝革履的滬上名流，還是舉標語抗議的普通民眾，馬走日逮著機會就高喊這句台詞，他要他舊夢裡的體面，這句台詞，是他對滿清的留戀，也是對絞辮子一事功敗垂成的遺憾。

    完顏香消玉殞後，馬走日的作派從對外的張揚，回歸到對內的要面子。一開始，先到大帥家求助，見到武六，死活開不了口。逃亡後，他本可大隱隱於市，忍受不了王天王編排自己的故事，上台胖揍對方，結果落網——他老派到什麼地步？還玩古人先禮後兵那一套，但他讀不懂時代了，王天王這種新時代的戲子不僅收了他的封口費，還收了個新段子，馬走日怎麼能忍？

    片場再度暴走後，被警察一頓圍毆的馬走日趴在地上，面對武六的質問，他說：「我忍不了。」沒了張揚，這次連面子也沒了，某種意義上，馬走日這時已經死了。


三、三人幫的分崩離析

    介紹完顏時，馬走日有句戲謔的台詞，「她一直說她是完顏阿骨打的孫女」。可見，完顏也是箇舊時代過渡到新時代的時代棄兒。她愛上馬走日的理由也簡單得像個笑話，「從來沒有人為我打過架」。

    是啊，都民國了，除了馬走日，誰還會為個妓女打架呢？

    《一步之遙》沒有鋪墊完顏的背景，但從這個姓氏，以及馬走日的戲謔來看，估計也是個滿清時代頗有顏面的人家。所以她住宿從來都自帶傢俱，讓老房東敬仰得跪地叩頭；所以她揮金如土、接濟窮人，這或許是她幼年跟長輩學來的體面生活方式。

    她深知，這個世界上只有馬走日跟自己是同類人，臨死那晚，她在車上跟馬走日說：「我們就是左眼和右眼。」

    不一樣的是項飛田，影片最後，三人幫里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因為他迅速適應了這個新時代。影片開場，武七來找他們，想變成個Old Money，最後，項飛田跟著武七，把自己變成了個New Money。項飛田的人生哲學，套用武七的口頭禪就是，「這重要嗎？」

    諷刺的一個橋段是，當項飛田被大帥綁在馬廄，退化成猴子時，救他的人，正是一直做著猴子卻姓馬的馬走日。


四、性引發的可能性

    影片開場戲裡，馬走日身為老佛爺身前紅人的設定，就讓人浮想聯翩。他和項飛田，會不會是太監？

    的確，片中有馬走日和完顏的床戲，豎彎鉤還做了人證，「他們每次都能在隔壁震掉五個暖瓶」。說這話後，項飛田和豎彎鉤也來了一發，又壞掉一個暖瓶。

    可是，除了確確實實壞掉的暖瓶，這些性愛場面都因為沒有具體呈現，而成為一種虛實相間的可能性。

    同樣的，由性引發的另一種可能性，則存在於武七和項飛田之間。最早的暗示，是受困於馬廄的項飛田，馬上要被放進來的兩匹馬給敏感詞了；另一個更直接的明示，則是武七在跟項飛田打電話時自瀆。

    私以為，這種可能性，是《一步之遙》裡比所謂隱喻更好玩兒的地方。比如，完顏到底是不是馬走日殺的？馬走日關於自己的滿清故事是不是真的？齊賽男到底有沒有睡夠過40個男人？等等。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關於真相的判定，姜文本人是不相信的。所以，看似直播無縫可盯的花域大選，就是場設計巧妙的陰謀；所以，一直較真的武六，她鏡頭下的《槍斃馬走日》也是有著交換條件的。


五、完美的最後一場戲

    關於《一步之遙》所有可能性里，馬走日最該抓住的，是當年和武六的一面之緣。把握住了，他可能就成為了大帥女婿，拿到了免死金牌。

    最重要的是，武六或許是比完顏更適合馬走日的伴侶——她不似活在舊夢裡的完顏，她的生活就是夢；而且，武六是整個大帥府中，最具Old Money精神的人。

    風車裡，武六被馬走日連揍兩拳才昏倒，揍完第二拳後，馬走日說：「你為什麼要醒過來呢？你假裝昏過去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嗎？」現在想想，這真是句經典告白。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人，為何還要清醒得去認識舊時代呢？像大眾一樣，假裝它不存在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嗎？

    影片結尾，馬走日下墜途中依舊在辯白，在懷念，但在一對對新時代的新人們的注目禮下，他們看到的是關於Old Money逝去的訃告。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