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叫我馬鈴薯
2014-12-21 09:56:25
荒誕下的自我認知與救贖
故事背景
1920年北洋時代,上海洋場惡少閆瑞生謀殺花國選美總理王蓮英,案件轟動一時,次年中國第一部國產故事長片《閆瑞生》上映,一週之後,官方禁映,禁映理由是:取窮兇惡極,描寫盡致,宣揚其姓名,流傳於世界,此尤不可忍矣。2014年根據該事件改編成的電影《一步之遙》上映,全國熱議,上映之初,遭遇審查風波,敏感鏡頭、性暗示等內容被刪減消息一時喧囂不止。本只是電影中的借鑑翻拍,倒偶然促成了現實中的互為映趣,頗有荒誕意味。洋場惡少閆瑞生變成了情場浪子馬走日,被拋屍荒野的王蓮英變成了為愛犧牲的完顏英,花國大選只是好戲開場前的氣氛調節,導演姜文這次拍的並不是瘮人的謀殺案,而是用荒誕雜碎的方式,講述愛情中的男人如何在逃避與承擔責任之間搖擺不定,並最終實現救贖與自救的故事。
主題:我是誰?
可從多角度解讀片名《一步之遙》,男主人公名叫「馬走日」,為了替暴發戶武七洗錢,他和發小搭檔「向飛田」舉辦了盛大的花國大選。藉著大好機會本可一步登天享譽上海灘的二人,命運卻遙遙相望。單從兩人的角色名字來看,導演似乎就在有意刻畫二人同途殊歸的人物命運。花國總理完顏英逼迫不愛她的馬走日結婚,不料過量吸食鴉片發生車禍,導致香消玉殞,同在現場的馬走日從此成了謀財害命的殺人犯。向飛田被武大帥關押,意外得到馬走日的搭救,為掩飾受辱秘密,「變臉」主動追緝馬走日。馬走日成為階下囚,不過回望故事,馬走日每一步的決定都深深地影響著命運的變化。他愛上完顏英而不自知,拒絕她的逼婚,一步之錯,淪為殺人犯;他將拯救自己的機會給了向飛田,一步之差,兄弟倒戈相向;他舊時兩條腿被踢斷,一念之失,沒有和武六走上當電影藝術家的道路,才有了現在的自己。其他人眼中的馬走日,對其人物命運也有推波助瀾的作用。完顏英愛上了這個為她嫉妒而出手打人的馬走日,向飛田看到了馬走日低底線的缺點。當然,大量的馬走日個人獨白,也傳達了一個容易糾結的怨婦形象。導演的深意就是,命運是由真實的自己、他人眼中的自己以及自己表述的自己決定的,認知的不對稱造成了命運的一步之遙。
我是誰,是變化的,這是劇作中塑造人物心理衝突的常用手法。故事主線是馬走日在兩個女人的情感糾葛中,完成一次心靈上的自我認知與救贖。「To be or not to be」,就像影片第一句台詞,馬走日不願意看到鍾三兒拍賣的到完顏英,自己又無法認同婚娶完顏英的行為,影片沒有交代馬走日更多背景,但從最開始幫助武七洗錢,舉辦花國大選推斷,馬走日自己定位是江湖浪子一般,可以和完顏英正經睡,卻不能正經結婚。完顏英拿槍對著馬走日的腦袋逼婚,馬走日將槍移到胸口,說「真心不在這(腦袋),在這(心臟)」。之後,馬走日口吐香菸,煙霧氤氳在完顏英臉上,前後畫面拼接製造的蒙太奇效果,塑造了馬走日情場浪子形象(這也是他自認的自己),間接導致了完顏英的死亡。馬走日對完顏英的死心懷愧疚,他愛完顏英,卻因為自我認知的衝突而產生遺恨。馬走日對武六(愛情)態度的轉變也源於完顏英,在影片最後的逃離中,馬走日擊昏武六,獨自面對命運的錯弄,不讓武六像完顏英一樣因他而死,體現了馬走日認知的轉變。如果說,完顏英時期,馬走日是在逃避責任,那麼這一次,馬走日主動承擔起了責任,因為他對愛情的認知已變為:找個男人是要跟他好好活。馬走日一前一後的變化,正是其開始自我認知和救贖的標誌。
台詞:精緻范
《一步之遙》的台詞極為精緻,並不是說它對於服務劇情起到了多麼大的深刻作用,甚至與常規的人物對話有所區別,這得益於創作團隊在影片編劇階段的刻意為之。導演姜文在採訪中這樣談論台詞的作用,「台詞不是為了敘事,台詞對我來說恰恰是找尋他內心裡他可能都沒有發現的那些角落,用那種相反的或者經過掩飾的甚至他不留神暴露出來的那一瞬間,讓大家來洞察他的內心」。因此,我們在影片中看到大量的需要細細考究的、努力回味的台詞,一個簡單的場景,通過不尋常方式的對話,放大了故事中的趣味性。在完顏英逼婚這一段落中,如果按傳統的方式,馬走日的回應可以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對不起。而在姜文的電影中,對話活潑有趣,猶如音樂般的律動,讓人回味悠久。當完顏英說希望在她與馬走日的婚禮上,說「I Do」時,馬走日沒有直接回復不願意舉辦婚禮,而是牽扯了一通「I Do」另論。無效之後,馬走日從心理感受出發,解釋自己「還是個孩子」,不是結婚的材料,最後到完顏英拿槍頂著腦袋,馬走日一句「真心不在這,在這」,結束了這場肆意揮灑的談話,也推動了劇情走向另一個高潮。當然,過多這樣的台詞,也容易讓觀眾產生疲勞心理,畢竟更多觀眾進入電影院是「一次性消費」,太多回味只會變得一頭霧水,影響消費快感。
《一步之遙》中,大量馬走日的獨白穿插在劇情中,語音坦誠,語氣帶著疑問,將馬走日對命運的不可控與淡淡的悔意表達出來。當然,這也與《一步之遙》採用版塊化的故事結構息息相關。導演在故事走向上,重點截取幾個段落,起承轉合的部份和人物背景無法交代的部份則用獨白替代,但顯然重點截取的敘事段落並不能全面伸向影片每個角落,導演有時也不得不用馬走日的獨白來詮釋其他角色的心理,略顯不足。例如,向飛田反目,則用了馬走日的獨白交代,「誰都願意落難被營救,誰卻願意落難的落魄樣被人瞧見」。
風格:荒誕化
《一步之遙》的風格是混亂的,導演不時致敬模仿,不時歌舞橫生,不時又似乎在看一場話劇,不時突然而來的默片又轉化為動畫片,一時「假作真時真亦假」,一時「金蔥花獎」、「裸捐」等流行用語亂入,大雜燴式的風格使觀眾產生強烈的間離心理。從導演的角度出發,其目的是正話反說,正劇歪講,將一個原本傳統的故事,利用後現代方式打破,重新進行拼接,製造一種荒誕的效果,意圖取得不一樣的觀影體驗。但是,螢幕上的大狂歡並不等於觀眾的大狂歡,導演的目的真正在於講好一個故事,講好一個動人的故事。荒誕化的風格削弱了劇作上的張力,新式的體驗甚至達不到傳統故事帶來的感動。儘管,離開影院,觀眾會討論馬走日抱著兔子是在致敬教父或者惡作劇,儘管演員大段台詞似乎是觀影附加贈送一場話劇,但是此舉有風險,導演需慎重,刺中了觀眾的G點可全民狂歡,刺偏了、刺傷了可是會招來謾罵的。
《一步之遙》的荒誕化風格,使影片具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不理解導演意圖的觀眾容易被虛華的背景、鮮艷的顏色、精緻的特效所鎮住,產生一種影片極具創意但又無法言說的困惑感。另外,這種獨特的氣質,使得影片具有多種解讀的可能性,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敘事不足帶來的觀影無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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