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幾人能識英雄 ——觀姜文《一步之遙》有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電影《一步之遙》看完了，心情由思索而不得平靜。人生荒誕而現實，世事紛雜似棋局，男子漢大丈夫，皆應像劇中的馬走日立於亂世而不亂情。但問世間，幾人能識英雄？
    大多數人在看完《一步之遙》時，直呼不懂。那不妨先用通俗的敘事方式講一下：一個闖蕩上海的、在江湖上混出名聲的大哥（馬走日），在利用一次為官僚惡商洗黑錢的機會，組織了一場選美大賽，與他的紅顏知己（完顏英）設局，將這些不義之財全部捐獻出去。選美大賽不但沒掙錢，還把所有有勢力的人捐給選美大賽的錢、以及計劃洗白的錢全花了（都捐獻給了窮人）。正當馬走日和完顏英狂歡、用紙醉金迷的方式慶祝勝利時，所有利益受損者，只想讓他倆死。完顏英死了，馬走日變成殺害完顏英的兇手，從一個上海灘的知名大哥，慘變為全城通緝的要犯。用全民盡知、公開侮辱他和完顏英的方式誘捕馬走日，用欺騙、許諾讓他活命的方式逼使馬走日承認其罪行，並在處決馬走日的方式上也煞費苦心，摻雜進利益的交換——煽動武六用拍電影的方式真實記錄處死他的經過，一則鐵證如山，二則極大討好熱愛電影的大家閨秀（武六）。但馬走日不願為了苟活，去承認自己是殺害完顏英的兇手，因為完顏英是他心愛的也是尊重的更是敬佩的女人。他在演電影時告訴武六，自己不是兇手，冒充兇手而苟活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的真情表露，感動了一直對他有好感的武六，真情的武六深愛上了馬走日，並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救走馬走日，最終卻踏上一條不歸之路……
    這就是這部電影的主線。但姜文並沒這樣拍攝，如果這樣拍的話，至少在情節上，所有觀眾都會看懂的。應該是記敘文、流水帳，就像我們小學時寫的日記一樣幼稚，無疑那將是平庸的。大多數人在一場視覺盛宴中眼花繚亂，忽略了每句台詞指向的含義，沒弄懂關鍵情節。《一步之遙》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沒有直接講這個故事的表象，而更多是講這個故事幕後發生的事兒。姜文沒明說某事兒導致的結果是什麼，而是通過相關人物的反應和對話，讓你去琢磨到底發生了什麼。姜文把故事中出現的每一個場景都渲染到了極致。華麗蒙人的選美大賽充斥著穿越人間的忽悠、有錢人虛假糜爛的屋中數條路通往數個馬桶的生活方式、媒體造勢動用大明星演戲設套引誘馬走日現身，為報仇解恨而置馬走日於死地的一干人間的爾虞我詐。像重炮一樣連續猛轟，藉此來譏諷生活中的醜惡與人性的偽飾，江湖中的唯利是圖與險惡狡詐。
    可關於真善美的抒發，姜文的表現既含蓄又舉重若輕。《一步之遙》中，越真的愛，他越顯得不當回事兒。至善的善舉（劫富濟貧得罪權貴），他幾乎在片中絲毫未提。完美的慶功之宴（馬走日和完顏英），他卻惡作劇地用大煙來表達內心的狂喜與亢奮。《一步之遙》中，沒有去描述馬走日與完顏英相處的過程，但從二人相識多年的情節中，觀眾可以想像他們當初如何一步步相識、相知、相愛，中間又曾經歷多少人生歷練，才走到今日地位？馬走日與完顏英的玩世不恭，在大上海的血雨腥風中游戲人間，但依然秉承著共同的善念、相同的信仰、協同的處事技巧與手腕，這何嘗不是風塵亂世中的真英雄？從善念、信仰、智慧而言，劇中出身於名門的武六，何嘗又不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內心堅定追求真善美的奇女子？
    馬走日是不幸的，一個女人愛他愛到想讓他死，一個女人愛他愛到願為他死。他也是幸運的，一生浪跡天涯，最終幹成一票牽涉各方利益集團的大事，同時也對得起那兩個愛他的女人。沒有背叛，沒有忘卻，沒有拖累，正如電影開頭馬走日所說的，生存或毀滅——人生這條路，其實還是自我選擇。
    姜文本人對人性和藝術的認知已達到一個高度。話說文如其人，時至今日，姜文對藝術的嬉笑怒罵已力求舉重若 輕。他儘量用輕鬆的手法講述一個沉重的故事，給讀懂的人以啟迪共鳴。就像《一步之遙》結尾中的馬走日，為掩蓋真相而遭殺人滅口，臨死時都笑著調侃，將來武六會幹什麼，大傢伙兒見了她以後問候問候。死亡本是人生最大的悲劇與痛苦，可姜文偏把這份痛苦隱藏起來，表面微笑以對之。如果觀眾認為這一筆是畫蛇添足，不知所云的話，那就顯得膚淺了。這幾句話，完全可以動用導演手法，換另外一個悲傷場景，常規性地渲染一下氣氛來調動觀眾情緒，讓少男少女們掉幾滴眼淚。但姜文不會那麼做。舉輕若重本是人生常態，導演拍電影也好，大多數人在生活中也好，都有此弱點和毛病，這種常態其實很假很丟臉也很小家子氣。而真正難得的是，人面對生活中發生的一切時努力做到舉重若輕。就像馬走日的存在，就像姜文的票房，事成時，舉重若輕，事敗時，舉重若輕，生離死別時，依然舉重若輕。如果看了這篇文章離姜文的《一步之遙》還有一步之遙的，建議再多看幾遍《一步之遙》。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