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葉
2014-12-22 00:19:54
關於時代,姜文沒有什麼發言權
萬眾期待的《一步之遙》終於登場,毫無意義的3D製作首先就讓捧著爆米花入場從來不看片頭片尾的中國觀眾疲憊不堪,冗長的歌舞選秀更是消磨掉了人們的全部耐心,接下來的雲裡霧裡也就順理成章的變為煎熬。其實,海報上葛優勉強的笑容就是整部影片的最佳寫照——累了,真的累了。
如果說《讓子彈飛》成功發洩了不同階層中國百姓內心積壓已久的委屈和不滿,幫助他們以一個冠冕堂皇的姿態繼續享受被壓迫被奴役的雞毛人生。那麼,《一步之遙》妄圖揭開大眾身上血淋淋的時代,從一開始就倒在了姜文的闊大胸懷裡。對,胸懷,不是情懷。
姜文從來就不是一個講情懷的人,對於一個部隊大院裡成長起來的中國式菁英,根本不需要羅永浩這種從最卑微里摸爬滾打最終走上人生巔峰的屌絲領袖所唸唸不忘的情懷。對於姜文,情懷一文不值。所以,大院裡的小夥伴們紛紛亮相,而王朔,是首當其衝的敗筆。
王朔的才華早在千禧夜前夕,就已消失殆盡。關於他的消息,更多的像是徐靜蕾華麗轉身的衍生。然而,可悲的是,他的那些才華枯竭的大導小夥伴們終於還是想起了糞土當年。於是,王朔再次活躍起來,帶著他那點早已過時的嘲諷和洞見。
記得當年看到《非誠勿擾2》的編劇寫著王朔大名,我就預言這部電影爛了。兩個小時後,預言成真。此後的《私人訂製》繼續消費馮小剛辛苦建立起來的口碑,而今天,輪到了姜文。
我對王朔沒有任何意見,我對他的了解僅來自於由他作品改編或直接參與編劇的電影。事實上,王朔的才華或者說洞察力僅限於《頑主》,他的所有冷嘲熱諷和奇思妙想就停在了那個時代。以後的,只是重複,一遍又一遍講著那些自我高潮的段子,不思進取,離當下越來越遠,離人群越來越遠。
其實,王朔的問題就是馮小剛的問題也就是姜文的問題,一樣的才華,一樣的自我高潮,一樣的不思進取。當然,這不能怪他們。時代和身世造就他們的同時,也狠狠的拋棄了他們。他們很硬,很高,很大,所以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那些細微的,卑微的,軟弱的。他們只是一群有機會接觸到資本主義先進生活方式並迅速佔領地盤的鬼,他們是人才,而非天才。他們之所以成為人才,更重要的是資源的堆砌和條件的便利。所以,這裡永遠都有一條底線庇佑和限制著他們的頭腦,偶爾拋幾個調皮搗蛋的鬼點子安身立命。一如在《鬼子來了》中,對於父輩很有節制的嘲笑,對於國軍毫不客氣的蔑視;一如審查局裡坐著的大爺大媽恰巧都是姜文葛優們的長輩或同輩故舊,儘管有文章這樣一個盪手山芋還是絲毫不會影響到全國公映;一如沒有意外,中國搖滾樂的教父很可能是林立果而非崔健。這一切是優越的,卻也是致命的,對於藝術。
所以,看到王朔出現在編劇名單中時,我就知道,Bullet還是那個Bullet,但子彈已經不是那顆子彈。當大段大段冒著酸腐氣的八十年代抒情排比句輪番轟炸耳膜時,我只能安慰自己這是哥倫比亞參與下迎合美國市場(如果有的話)的台詞調調。可是,就像我們與美國的生活至少有著五十年的差距一樣,這調調離我們太遙遠,太遙遠。
通稿和影評都在說致敬,致敬默片致敬百老匯致敬《教父》致敬《美國往事》致敬《黑色追緝令》致敬納粹致敬……可我想說的是,這和致敬沒什麼關係,最多只能算是姜文的任性。一如在自己的片子裡一下老婆弟弟,片酬給誰不是給,何況舉賢不避親親演的也不錯?一如不止一次炫耀自己在歌劇方面的品味,從《讓子彈飛》的莫扎特到《一步之遙》的威爾第,何況周韻那口型對得如此給力?一如家庭氛圍的自我複製,一如硬橋硬馬的表演姿態……要說致敬,可能只有片頭的馬龍•白蘭度是由衷的,那種兒時江山紅透鐵幕下內部放映的美帝新潮牛逼大片,那一抹酷到骨髓的黑,任誰不會在漫長的一生中時時縈繞呢?而剩下的,最多可說是借鑑,或是信手拈來。畢竟,那些橋段並沒有太多高明之處,姜文縱非天才,也犯不上模仿、抄襲。因此,這更像是一種討好——討好觀眾,討好市場,討好票房。
可笑的是,姜文是一個喜歡站著把錢掙了的人。即便是討好,也要挺起胸膛,至少在他自己看來,胸膛挺的高,很高,非常高,遮住了腳,也遮住了地。於是,《一步之遙》終究還是沒能接上地氣——首先是節奏,堅硬無比的節奏,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好處是漫長的140分鐘非常緊湊,壞處是萎靡不振的中國觀眾的小心臟顯然無法承受140分鐘的高潮,而且是男的射不出來女的流不出來的高潮,於是,觀眾累了;其次是手法,通篇大衛•林奇超現實手法的運用,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太過詭異和不知所云,從老爺車奔向月亮起,觀眾的接受能力就已經徹底崩潰,再加上姜文為了表現的比林奇還高明而煞費心機的將這些超現實轉換的了無痕跡,那些精彩的重構也就此徹底化為泡影;最後是主題,也許姜文永遠都無法理解的是,當選秀成為大眾自我麻痹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時,他們早已混淆了真假,當你非要揭開這塊遮羞布時,結果可想而知。至於說教、插科打諢,甚至都算不上硬傷。
《一步之遙》只不過借大上海的一段奇案,將我們當下紙醉金迷的時代搬上舞台。在這個舞台上,各色人等輪番登場,但就是沒有小人物,因為小人物壓根兒就不重要。主宰半壁江山的大帥,法租界的第二把手,紅遍滬上的大腕,就連佝僂著背硬硬朗朗等著的牛大爺,也是閱盡春色的主兒。如此高格的秀,差的只是代入感了。
武二代要洗去暴發戶的帽子,找到了老油條,繪聲繪色又臭又長,馬走日一言不發尋找契機。終於,來到了關鍵問題——錢,你有多少錢?武二代砸出了底牌——能買下半個上海。馬走日像一個老道的商人,抑制住內心的激動,開始挑刺——連個您都不說,還想找我辦事?想當年我可是老佛爺叫去商討國家興亡的角色,我一個不小心,大清國就亡了。這個,你知道嗎?說明咱有本事!事兒肯定是能辦,但得看爺順心不順心,所以你丫出錢當個出品人就行了,剩下製片人兼導演的事兒,得老子說了算?求人嘛,總得低頭,New Money如武二代,也得識趣。象飛田跟著圓場,沒問題!於是,選秀開始了,一切盡在掌握,色情、調情、煽情、溫情一個不漏,現場分貝升到最高,花域總統該是誰就是誰,秀圓滿了,New也Old了,愛情登場。還沒開始濫情,就已經悲情。藉著鴉片的翅膀,馬走日和完顏英飛向了月球。就這樣,佳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英雄變成了殺人犯。馬走日想要救自己,卻救了象飛田,而像飛田因為險些被馬辦這樣一個不光彩的把柄落在馬走日手中,急於要抓住他法辦。終於,馬走日不甘污衊,在逃亡兩年後,被成功抓獲。這時候,武二代的姐姐一個超級文青構想了一幕現實般的電影,計劃開始實施。但是一來二去,超級文青對馬走日產生了興趣,進而產生了好感,然後產生了拯救他的想法。幾經波折,超級文青還是用最原始的劫獄,幫助馬走日遠走高飛。可是馬走日的兩條腿早已被超級文青踢斷,他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山坡上舉行著盛大婚禮,沒有人關心斷橋上這個瘋子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也沒有人關心他被槍擊中,掉下去。人們早已習慣,當你的真實身份暴露,必死無疑,無論夥伴,還是輿論,甚至娛樂,都會殺掉你。所以,花掉足以買下半個上海的那場秀結束的時候,也就是馬走日走向死亡的開始,因為要開始應對現實生活了。而現實生活就是把自己的女人送到自己的朋友或者完全不認識的人那裡,和自己的女人XXOO時隔壁的助理會用聽筒聽牆還會數著一晚上掉下幾個暖水瓶,曾經親密無比的搭檔被抓起來面臨馬辦而自己毫不知情……馬走日曾經在停止還是繼續秀之間猶豫過,猶豫的代價就是他的女人死了,而自己成了殺人犯。現在,馬走日自己也要死了。所以,山坡上的人根本不關心他的死,他們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只是在一場休中,一場表演中,如論如何都不能停下來。而這也是長達二十分鐘的歌舞秀存在的原因——有秀,你就要努力秀。
馬走日臨死的時候,還在重複著開場的那個牛逼。其實,鉸不鉸辮子,民國或滿清,和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不遺餘力想要表達的只是——我上面有人,我後面有人。這是操蛋時代的重要生存法則,要嘛你真有,要嘛你就得假裝有,直到有一天你自己也相信自己有。
姜文過份簡單地還原和揭示了我們的真實生活,但是硬而粗暴的方式,顯然不是大眾需要的。而且,其實大眾一如斷橋下山坡上的人們,他們不需要真相,他們很享受這秀,他們需要這秀,他們恨不得成為秀中的主角。
不過,我更願意這樣理解《一步之遙》——開場致敬教父的道具把貓換成了兔子,而帶著女人飛向月宮的時候,月亮上也是一隻兔子,這當然不是巧合。兔子似乎是馬走日和他的女人的象徵,而且兔子是東方的,溫順的,白色(純潔)的。這似乎在暗示從選秀開始直到結局,僅僅只是回憶。馬走日是一個買辦性質的策劃人,依靠才智和各種資源、關係,有著不錯的營生。而完顏英曾經是他的棋子,最終險些成為他的妻子,正是因為這一步之遙,馬走日的職業生涯宣告完蛋。但是不甘心失敗的馬走日還是回歸了秀,也繼續了更為輝煌的職業生涯,而這正是馬走日從斷橋墜下卻一直飄著並未落地而且重複著謊言的原因——在瀕臨徹底失敗的一剎那,果斷拋棄愛、理想等等不切實際的東西,重新投入秀的懷抱。只不過,人活著終究離不開理想,所以他手中抱著的那隻兔子,就是他對理想的緬懷,對愛的緬懷。
從這個角度看,《讓子彈飛》是政治,而《一步之遙》是生活。姜文和他的小夥伴們只是政治的產物,他們高高在上,他們不了解生活,也就無從了解時代。《一步之遙》註定成為一部徒有野心但落不到實處的假天空劇本,菁英和偽菁英們在小劇場裡樂呵一下就算了,征服觀眾?還是省了這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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