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圈套，人性的暗面

       日本小說家東野圭吾在《聖女的救濟》中描寫了一段詭異的婚姻關係。在書中，溫柔美麗的妻子為薄情的丈夫打造了一副冰冷的絞刑架，只要丈夫仍舊肯維持婚姻關係，她便守護他一天，直到他徹底背叛，她便要處決他。男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妻子施捨給他的，她就像聖女一般，為丈夫的生存竭盡全力；她也同魔鬼一樣，能在瞬間宣判他的死期。影片《Gone Girl》的故事也大抵如此，只不過前者是先設定好生存模式，後者是隨機性的，卻同時映射出婚姻關係的冷酷本質，殘酷得令人心驚。

婚姻的圈套

        影片中，尼克和艾米是一對令人羨慕的年輕夫妻。兩人在一場聚會上相識，一見鍾情。他幽默風趣，她冷艷迷人，他們在紐約夜晚的街頭擁吻，漫天白色的糖粉落下，就像童話世界裡的冬雪。兩人很快地步入了婚姻殿堂，認為彼此會得到幸福。
        兩個出類拔萃的人在一起生活，會不會打破婚姻的魔咒，遠離膚淺平庸，變得與眾不同？然而事實是，婚姻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如果要看一個男人的幼稚、無能和軟弱，要等他失去了社會地位之後。社會認同感永遠是一個男人終極目標，一旦失去，便會沉淪。失業的尼克沉浸在遊戲世界裡，生活自暴自棄，變得敏感、多疑和暴躁。無論艾米如何鼓勵他，他都不為所動，甚至將那解讀成妻子對他的不滿。自卑的時候，男人反爾會表現出自負和狂妄。尼克也一樣。艾米是從小生活在紐約的富家女，常青藤大學的高材生，男人們的夢中情人；尼克不過是從邊遠小鎮到大城市尋夢的男孩，骨子裡有著強烈的自卑。得意的時候，尼克寬容大度，風度翩翩；失意的時候，隱藏的一切便會顯露出來。原來，他一直是介意的，為他們之間的差距耿耿於懷。她越順從，他越憤怒； 她越優秀，他越不安。
       世界上的男人大都一樣，有著跨文化和地域的共性。他們骨子裡就是孩童，爭強好勝，軟弱自私，經不起挫折。失意的尼克與年輕的女學生糾纏，他甚至將這段關係怪罪給妻子，因為她令他壓抑和不安。男人的心性是不會成長的。戀愛時，他們是孩童時代，對愛人產生的依戀就像對母親的依戀一樣； 結婚後，他們是少年時代，叛逆不羈，不肯屈服。千萬不要相信一個男人的妥協，他們永遠不會真正妥協，只是暫時讓步好讓自己獲得平靜和自由。
       如果要看到一個女人的內心，要等她失去愛之後。最年輕美好的時候，每個女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永遠不會低頭，露出卑微。被愛的時候，她們像永恆國度裡的女王，主宰一切，呼風喚雨。如果問一個沉浸愛河中的女人，如果愛人出軌了怎麼辦？大多數女人會驕傲地說，瀟灑地放下一切，頭也不回地離開。事實是，沒有幾個人能真正放下一切，所有人都會痛不欲生，多數人會委曲求全。艾米永遠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變成她最看不起的那類女人：軟弱、麻木、可憐而可悲，為了愛搖尾乞憐。在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一開始美麗高貴、聰慧過人的安娜，怎麼會想到有一天她會為一個男人走向自我毀滅。她曾經目空一切，以為可以看透人世，掌握自己的人生和未來。然而，當她跟著年輕的愛人出走，寄居在狹窄的公寓裡，她立即變得敏感和多疑，處處小心翼翼。她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樣，不停地求證自己的愛人，驗證愛情的真實，要他保證對自己的忠誠。事實是，當她逐漸從貴婦安娜變成怨婦安娜，她的美麗光環也漸漸消失了。男人驚恐地發現，他曾經迷戀和熱愛的女人，像高不可攀的星辰，如今的她卻變成了街頭那些頭髮凌亂、目光無神的醜陋婦人，像一塊骯髒的抹布，他恨不得快點丟掉。艾米就是安娜，無論她曾多麼優秀，此時卻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妻子，寄居在陌生的小鎮，承受孤獨、疏離和冷漠。
        她終於發現了丈夫的不忠。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可悲的不是失去愛人，而是輸給了意料之外的人。並沒有更好的人出現。她的美貌、才華、成長，與男人共度患難的時光，到頭來，居然敗給了青春的臉寵和年輕的乳房。男人是膚淺的，他們只愛慕年輕的身體，在青春與熱血中獲得生命力，在激情與纏綿中尋回自尊心。而最終令她下定決心，化身成為復仇繆斯的，不是丈夫的冷漠、疏離和背叛，而是那天，她看到他居然用初次親吻她的方式，親吻另一個女孩。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垮塌了，愛頃刻間變成了恨。
       女人永遠不要相信那些流傳的勵志名言，以及讓一個人永遠愛你的方法。沒有一個人會永遠愛你，最多能容忍你、接納你。女人的歸宿大抵如此，不凡的或平庸的，最終都會歸入沉靜。孤獨便是宿命，只有承受與不甘的區別。男人也不要相信你能吸引所有女人，而你的女人也不會永遠愛你，她們愛的是自己的人生，是跟你相關的，由萬千細節構成的生活本身。缺失太多，她便會恨你。
     所有的婚姻都逃不脫這些路數和橋段，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像精心編織了圈套。越相信，越不可信；越期待，越讓人失望。伴侶是黑暗中的孤舟，能載你上路，度過人生的暗夜； 他（她）也是船上的那隻老虎，結伴前行，隨時將你撕得粉碎。

人性的暗面

       誰敢說他（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懲罰自己的愛人，無論是慪氣、吵鬧，還是玩離家出走的把戲，或是故意設計變心的橋段，不都是為了讓愛人著急、難受、悔過，然後更加珍惜自己。婚姻是上帝最公平的設計，無論你高低貴賤，貧富美醜，面對的都一樣。
       如果楊過和小龍女不曾分開十六年，他怎麼會安心跟她歸隱深山。不看透繁華，怎麼守得住寂寞，他對塵世的嚮往和痴戀是小龍女體會不到的。女人可以守著一個男人忍受貧瘠，男人不行。艾米心甘情願跟尼克搬回小鎮生活，委曲求全，甚至想以懷孕挽留丈夫，是終無能為力。絕望的時候，軟弱的女人會選擇自殘，剛強的女人會選擇報復。
       在《聖女的救濟》中，妻子早就預知了一切，她軟弱的外表下隱匿著強大的決心，也隱藏著主宰男人生死的可怕武器。她的愛是施捨，男人卻以為是奉獻； 她高高在上，用宿命的微笑俯視著他，而他自以為高高在上，彷彿她只是一條可憐的哈巴狗。他的死一點也不可憐，彷彿還有幾分解氣。可是，她是上帝嗎？誰給她權利宣判一個人的生死。在探討人性的層面，東野圭吾分析得更深更透，走得更遠，而大衛.芬奇卻在路上迂迴。艾米的行為最終被確認是人格缺陷，她是反人性和反社會的，峰迴路轉之間，男人成為了受害者。艾米只是將女人的陰暗發揮得更剛猛、更強烈，更偏執。她認為，男人才是罪犯，他最先毀滅了她的愛情、她的驕傲、她的青春，再慢慢吞噬她的人生。誰說不是呢？當一個女人在愛中脫下羽翼，甘心變得平庸。她曾經有多燦爛，絕望時便有多灰暗； 她的愛有多強烈，恨便有多生猛。
      婚姻中，兩個人的戰爭最可怕的是彼此了解，清楚對方的弱點，所以容易造成毀滅性的傷害。艾米清楚地了解丈夫的秉性，所以製造了適合他的圈套； 而尼克清楚妻子的內心，所以在鏡頭前裝成她想要的模樣。兩個人都上當了，兩個人都知道自己上當了。於是，當艾米歸來，要求尼克跟她一起生活下去，他並沒有反抗。不能好好愛，她便要好好地控制； 儘管不愛，他還是會被控制。這便是婚姻中的男女。看看那些感情破裂的夫妻，當妻子自知換不回丈夫的心，還是要捆綁彼此，一起沉淪。因為婚姻，她要與他死守到底，不要他得償所願。儘管男人已經厭倦、憎惡自己的妻子，仍然會被她捆綁，動彈不得。因為婚姻，他仍會畏懼她，甘心受她威脅和束縛。很奇怪不是嗎?所有的第三者都不明白，為什麼男人離婚那麼艱難，跟愛無關，卻跟婚姻和人性相關。男人永遠無法成長，他們有著軟弱的天性，受制於母體，感情對於他們，是甜美的汁水，生命之源；而婚姻像那枚堅實的子宮，是歸宿也是牢籠。女人的情感是那棵傾軋於黑暗土壤中的大樹，越技繁葉茂，根越深入漆黑； 婚姻是樹上結的果實，象徵著豐收和圓滿。
      為了回歸，艾米用刀割破了愛她的男人的喉嚨。如果說是愛，不如說是控制。艾米感覺到了，男人愛的，是他期望中她的模樣。而她愛的丈夫，也是她期望中他的模樣。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人的決心，她要離開，就要離得徹底；她要回歸，就要回歸到底。
真正幸福或不幸的人，多數是沉默的，因為語言不是抒發期望，便是表達謊言的。當一個女人失去了愛，她仍然會去維持表象的圓滿，這是虛榮；當男人失去了愛，他便會任意妄為，為自己的各種行為開脫，這是本性。
       影片用一個奇情故事，寓意了婚姻的本質，儘管黑暗，但不必擔心，每一個人都要抵抗人性的黑暗，抵抗宿命的安排，抵抗虛無的人生。沒有暗面，怎麼有光明；沒有失望，怎麼心懷希望。想想，生活還是很燦爛，值得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