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不搖，半步搖～～評姜文《一步之遙》

情懷片、致敬片、歌舞片、默片，《一步之遙》的符號化和標籤化太多了，以致於人們都忘了姜文是一個怎樣獨樹一幟的導演：他是從來都只按自己的思路拍電影。那麼，這究竟是一部什麼形式的電影呢？在遇到我們無法給出準確性定義的電影時，有個友好的名稱：試驗性電影，也有個不好的名稱：垃圾。試驗性電影和垃圾的區分，在觀眾們的視角里，就是一步之遙。


此前上映的《太平輪》所以在豆瓣上拿不到高分，是因為導演不是愛情專業的，他的「暴力美學」對粉絲的荼毒太深，以致於大家很不能適應他的歷史和愛情格調。現在，姜文來拍愛情，他好像也不是愛情主題專業戶，但他拍過麼，他拍過，而且拍得魔幻現實主義，詳情請看《太陽照常升起》。

《一步之遙》的背景年代是民國初年，上海法租界的花國大總統選舉。很好，我們如今的選秀節目看來是有傳統的，這是第一個映射。在馬走日，項飛田和武六、武七的台詞里，我們會聽到很多非國語的小語種詞彙，以及葉卡捷琳娜這樣在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裡才會出現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貴族名字，這說明什麼，情懷？no，這是為了切合主題，這是為了藉助歐洲上層貴族圈的雍容華貴來補充花國總統選舉的形式上的新穎和氣度。同時，在後來的台詞里還能捕捉到一點外交關係的資訊，這是第二個映射。而馬走日和項飛田作為主持人的搭配，也很容易讓人想到群口相聲和美國電視脫口秀。其實，我想說，《一步之遙》的所謂「愛情」主線只是個托，主要為了襯托出影片背後宏大的形式雜糅。

已經有資深的影人從《一步之遙》中挖掘出了《教父》、費里尼、卓別林的《大獨裁者》，以及昆汀作品的影子，姜文似乎在刻意做一些什麼事情，做一些讓觀眾不理解不接受的事情，正像它不同於前四部影片所做的那樣，他在這部影片中用到了「話劇腔」。編劇廖一梅的參與拍攝，讓王志文飾演的王天王有了最具上海標誌性特點的形式體現，那就是上海話演上海本埠事蹟，讓姜文的「上海」和觀眾眼裡的「上海」有了比較。除此，形式上的借用，比如在電影中拍電影的手法，在話劇中演話劇的表現，另外，還有歌劇的代入感，都很與眾不同。

有個詞叫「勢」，勢強勢微，都需要造。在影片以外的造勢，就不說了，但在電影中造勢，姜文做的絕對完美。他飾演的馬走日和葛優飾演的項飛田，在花國大總統的選舉舞台上的主持，就複製了《讓子彈飛》裡「勒捐講話」的全部模式。這兩人的配合演出，堪稱完美，並且可以擠兌死多少講小品說相聲的小主啊。包括後來，武六用默片形式拍出來的馬走日殺花國大總統的全部影像資料，以及舞台上，馬走日殺花國大總統的表演形式，都是在造勢。造勢的目的是什麼呢？是諷刺，是批判，是像魯迅說的那樣，喜劇就是無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而悲劇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用電影的喜劇來講述電影市場和電影人本身的悲劇，這才是姜文的目的。

比如，演戲和人生是一步之遙，奇蹟和生活是一步之遙，觀眾和導演是一步之遙，真槍斃和假槍斃是一步之遙。愛情和愛情是一步之遙，謊話和人話是一步之遙，台詞和口語是一步之遙，大清和民國是一步之遙。這個一步之遙的內涵其實也是一種「間離」，以凌駕於生活之上的目光，或低於生活的姿態，我們來重新認識生活。姜文在這部電影裡，固然是個大雜燴，同時也是一次嘗試，和網上說的「陳凱歌有《無極》，張藝謀有《三槍》」不是一個同類項。因為姜文在影片中所採用的形式屬於電影特質，能體現電影藝術特點，而不是排斥電影，並且，他的雜糅有明確的思路，而非像觀眾所感受的那樣斷裂。

姜文不喜歡用拖沓的方式講故事，所以，他的台詞總是高密度的；他也不喜歡事事都向人解釋為什要這樣做，所以，他的情緒是高度集中的；為此，他的影片總是需要看第二遍第三遍，才能發現更多東西，尤其推《太陽照常升起》。而觀眾普遍認為《讓子彈飛》好，那是因為《讓子彈飛》向觀眾妥協了，它的敘事線條十分清晰，不會讓你犯難，但是，這不是姜文，姜文的獨特之處在於，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方法派，導演、演員他都是，但他絕不是姜文以外的其他什麼，正如諾蘭是諾蘭而不是諾蘭以外的其他什麼一樣。

所以，這部片子其實不需要主題，不需要太多映射，這部片子就是展示形式的，形式本身就是主題。這部片子就是讓人享受的，享受美腿、香肩，享受黑白默片帶來的電影記憶，享受老戲骨王志文用上海話給我們演話劇，享受台詞裡的故事，享受選秀台上的舞姿和歌聲，享受高聲部的高音演唱，享受電影配樂，享受夢幻般的電影體驗。要說毛病，最大的毛病，還是不該用3d，除此以外，我覺得一切都是棒棒噠，因為，電影本身的綜合性，以及它形式的多樣化已經勝過了故事本身。


所以，《一步之遙》是用豐富的形式而不是用簡單的故事吸引我的，所以，《一步之遙》是姜文的試驗性作品，不是垃圾。那些不能從姜文的故事核里抽出身來的觀眾，你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電影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形式的多樣化，而不一定非要有故事，比如風光片，你能說它不是電影麼，但風光這種元素組成了它的內容。


《一步之遙》是個簡單的愛情和冒險故事，但《一步之遙》同時也是個擁有很豐富的形式多樣表現的故事。正像倫勃朗三姐妹的小說和熱門的《唐頓莊園》一樣，他們的故事很通俗很簡單，但他賦予了它不一樣的形式，他把故事置於一種特殊的環境和地理之中，他讓人物有了身份和貴族氣息，他讓人物的情緒的收放有了對應的落腳點，那麼，故事就因為這種豐富有了許多的漂亮和大氣之處。《一步之遙》，遙得其實並不是步子，而是理解力。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