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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Peacock [2005]

孔雀/Peacock

7.6 / 1,129人    Germany:144分鐘 | China:136分鐘 | 244分鐘 (original length)

導演: 顧長衛
編劇: 李檣
演員: 張靜初 馮礫 呂玉來 劉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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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地薔薇~

2014-12-22 04:41:49

無言的絕望


幾年前有部少女青春片,叫做《牛仔褲的夏天》,裡頭有個姑娘很認真地做一件事:拍紀錄片。拍平常人,平常家庭的日常瑣事。她說:大多數人,都活在一種無言的絕望里。
大學時代看了顧長衛的《孔雀》,心驚的無法再看第二遍。最近讀了李檣的劇本版《孔雀》,震撼依舊。

這個故事就像一幅大型素描。幾乎沒什麼聲響,人人都是一個愣愣的不由自主的形象。主角是姐姐,哥哥,弟弟三人。背景勾勒了果子,傘兵,父母等等輕描淡寫又觸目驚心的極具代表性的影子。
後記里,李檣寫:我覺得人與人生都具有強烈地「觀賞性」。其實人和人之間一生都在互相觀賞,某個人的喜訊與醜聞,落魄與榮華,四週人盡收眼底。人生是個動物園籠子,我們每個人都被關在裡面。別人觀賞我們,我們也觀賞別人,同時我們也觀賞自己。看得再多,其實人生不過殊途同歸。

於是他給這個故事起名叫做「孔雀」——最具觀賞性的動物。
於是他的整個故事就像一幅安靜的,張力湧起又在更大的未可知的趨勢下回歸波平浪靜死寂一片的素描。
於是他直接安排了這樣的情節,讓弟弟在「友好」的吳老師家中看到了梵谷的《食馬鈴薯者》。吳老師說:我每次看這幅畫都很難過。這一家人的臉都很悲苦。我老在想,這一家人是應該順從他們的命運好,還是抵抗他們的命運好?這畫裡的這家人像我們多數人的家庭。

我們多數人的家庭,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要強又備受煎熬的母親,安靜「無能」的父親,工人,剪刀差下地位低下的農村人。工廠下班後拉開的鐵門奔出的自行車大軍,溜冰搭訕的混子們。三軍光榮。託人找份工作。供銷社。……

李檣的另一個劇本,同時也是顧長衛的另一部電影《立春》里,王彩玲說:每年的春天一來,我的心裡總是蠢蠢欲動,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可等整個春天都過去了,根本什麼也沒發生。
孔雀裡的姐姐一樣有過這樣的蠢蠢欲動,一種難以名狀的衝動。她感受到這種衝動存在,並被其驅使著,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精神貧瘠的年代,這類「理想主義者」只知道不對勁,可是他們不知道是什麼不對勁,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對勁起來。於是他們隨波逐流,於是他們奮力反抗然後迅速被鎮壓。

媽媽費力氣給她找了份託兒所的工作。她並不喜歡這工作,但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於是一個失手,就把孩子摔倒了地上。
後來她看到了從天空降落的傘兵。這次,她以為找到了目標。然而她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近這個心中好不容易找到的「理想」。她也不會去找任何人商量,理想主義的人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的。用自己世界的邏輯去接觸真實的世界。
她怯怯的去報名,在胖姑娘姐姐影響之下,自以為可以和傘兵套近乎拉關係好讓她三軍。並對傘兵產生莫名得情感。似乎他代表了她想要的一切。當傘兵善意得提醒她其實她在桌球上更有天分的時候,她只回答:我跳傘也會跳的很好。
並非每一個有才華的人都是理想主義者,也並非每一個理想主義者在自己所追逐的理想道路上是有所才華的。理想主義者,只相信心中的幻覺。(然而這幻覺的確是可以開出異常璀璨的光芒的)姐姐不在乎自己在桌球上是否有天賦,在這個時候,她只相信,眼前這個男人代表了一切,去三軍成為傘兵代表了一切。事實上她未必真的懂傘兵是什麼,是否是她心中所求,只是在那一霎那,傘兵和理想這兩者有了簡短又片面的接觸,她便以為,這就是真實。值得她付出一切。
她的確做出了她最大的努力,然而失敗了。

姐姐做了一頂降落傘,綁在自行車後,她奮力蹬車,讓降落傘綻放在街道上空。果子看到了,並且血脈噴張,情不自禁的就追隨了她,追隨了傘。
媽媽也看到了,她使盡全力撲打,把降落傘揪打在懷中。這頂飛舞的傘讓她只感到難堪,她抽泣著,瘋了般的撕扯。

果子,經歷過和姐姐一樣的理想主義衝動,而後走向一個隱秘且不恭的形象來保護自己虛弱的過去與真實的自己。
媽媽,是更老更虛弱的果子,是更久以後的姐姐。沒有經歷過徹底絕望,認為自己被理想所背棄的人,不會在看到別人仍舊在追逐理想的時候,這樣的瘋狂撕扯心中的恨意。且她其實已經不知道這些歷程,她只剩下難堪,憤怒,與哭泣。

這個夢似乎就這麼過去了,姐姐重新開始干刷瓶子的活兒。
她遇到了拉手風琴的老人。和藹的,能理解她的,給予她安慰,柔軟,(藝術的)美感的乾爸。他們之間,想要重構一種更溫情的「家人關係」。
而這在當時(即便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人們對於非血緣的異性友好關係,只能往「搞破鞋」上想。但姐姐其實是不怕輿論的。她只對於乾爸為此懦弱的自殺感到失望與輕蔑。她本以為這個有別樣追求的乾爸是和自己「失敗」的父母不同得,結果,依然是同樣的在生活面前,選擇了無能順從。
乾爸曾說:以前我老以為,總會有一天,生活中的一切都將變得好起來,可那一天一隻沒有出現。我想那一天永遠不會出現了。
而那時姐姐並沒有發現他早已繳械投降。

她以為結婚是最後的出路了。她對未婚夫說:我們結婚,我只有一個條件。幫我找個清閒的工作,別在讓我刷瓶子了,別在讓我和那些人在一起。
她得到了那份清閒的工作。對於婚姻,她無力,無心,依舊是隨波逐流,因這本就不是她所求。她的春天過去了,她總以為能做點什麼,能發生點什麼,可什麼也沒有發生,她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就在這懵懵懂懂中,在自以為掙扎中,在不得不認命中,就這樣老去了。她的一生,看過別人的故事,也被別人看著。而後一起歸於消失殆盡,另一些人們,重新複製他們的生活,重新湧起浪花又復歸平靜。看得再多,人生也不過殊途同歸。

哥哥和弟弟的段落往後再寫吧。三兄妹,代表了三種人生。也代表了一個人一生的三個階段。青年時代的理想主義,中年的世故圓滑,老年的空虛失落。

2014年12月21日星期日 逍遙
讀這個故事,常常想起張曉剛的油畫作品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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