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反被聰明誤

    有個小我兩年的同事，做店長，從農村出來的，女兒已經抱在手上了。他近來特喜歡誇耀畢業這兩年取得的奮進，拍照、飯局、解說過去。喜歡在說話時皺著一道深深的眉，跟同齡人講起段子滔滔不絕，真碰到事兒了，又變得傻眼，那股靈一下子不見了，要解決方案的時候，立馬慢半拍。
    這有點像朱光潛稱道的「狡黠」。人但凡什麼都不怕，年紀大的人總偏愛老實人、實在人。偏偏就怕那股，在人的真實和誠懇上，「塗」了一層厚厚的聰明，然後年歲越久那層東西還越厚的人。那確實是被當做成熟的，也叫作世故。但這世故也不能完全當做人，由生就死必當經歷的罷。有些人還偏偏不捨得抹上這層。好像有了它，還真妨礙到什麼似的。它好像卻能幫其免受傷害，在一個萬人叫好的格局裡，總至沒那麼礙眼和孤獨。但更多的人忍不了那一套。這但凡只是個小劇場，不是人人都能裝得了什麼胸襟和大義。不苦、不貧，你管他那層奮進，出發點是往哪裡去。
    這讓我想起了昨晚看的《一步之遙》。葛優自己說電影藝術門檻低，也就博了大夥兒的一樂。要好看，要炫耀，所以有白花花的大腿舞。好的戲評說的都不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你有看穿，那些個人能集中的全是你自己。就拿其中的女主角來說，女人還不就是那麼兩味麼，一種你碰上她就開始起了勁兒，滿口忍不住地開了馬達，扯謊話，彷彿搜作的那些聰明段子全是為了她。另一種，就是你碰見這個人，就立馬靜了回來，真了下來，有天大救命的事也開不了口，就是一副坦誠地想笑笑，擺開眉眼的那股笑笑就好。
    在姜文和葛優都登上舞台中心的時候，這想罷也是所有男人在攻城略地、裂土封侯窮極的一生，用力攀登的吧。男人是種很有意思的物種，他們生來為反叛而生。他們生命的窮極正在於這種叛逆。天命以自強不息。但那窮極一生的那股勁兒，同樣是位列萬世矚目的正中，也被裂變成了兩種。有種英雄叫作蕭峰。這是能上也能下的，上的時候可以輝煌敬仰，但生命的磨礪，同樣可以忍受遷徙、逃離、忍辱負重、萬世唾罵、孤獨一生。年輕的人總執著於一種攀爬，他們想著趁著那股勁，總有拼上去的一天。可拼的高度不談。英雄最難得的是「守」。明朝設立的內閣八輔，從入閣選拔到政派傾軋開始，也是各種鬥。但斗不難，難的是鬥成了宰相那一天萬人之下了，很少有宰相能免除死於非命的那一天。
    從姜文高調出場那刻，伏線大跌，還有他穿成一副教書先生的那道場面，真被點了題叫「一步之遙」。英雄也有命底裡的一個線。總不能為了那些，跌不跌下烏合之眾看待的那個線，全在一念之間。線下面了，就成了葛優，法租界的制裁者，實質也馬廄里拴上蹶子的牲口無異。線上面了就姜文，露個半隻眼，好好看看這個嬉笑怒罵毫無常理的人間。英雄是什麼，英雄到了三階花魁總統的完顏英，還不是或贊或諷，一個飯後娛樂的由頭。
    當真人的命里都是有這根線的。我們被逼急了要快、要強勢、要一片叫好，卻從沒真把生活給快進了看，2小時的電影叫荒誕，真放快了日子，在無數個「判斷」和「抉擇」的檔口，那力排眾議的一聲心裡的聲響，才是每次單選時，決策自己的聲音。
    在這部名角躋身的「段子集」里，從黑幕走出來文章開始，就是應接不暇的聰明。因為人是來湊樂的，所以貴在好玩兒而已。但恰恰是聰明，太多太多的聰明，才把這場戲拉低了檔位。回到我那個小同事，他誇耀狡黠的那股勁兒，成不成功光耀不光耀，還不是一個人夜深入靜回了家，自己的心知肚明。
    我在電影院裡睡了半場。不是沒看懂，也不是看透了，而是可惜，上上了年紀的名角兒，明明在爛戲裡要掙扎下去，同時也要大放異彩，玩得開心。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