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春松
2014-12-25 17:01:46
我們離真相始終有難以逾越的「一步之遙」
記得去年某一天,吳瓊請了戴錦華來講《一代宗師》,我做開場白,說我很不喜歡看別人寫的文章,告訴我該如何看這部電影。因為,在我看來《一代宗師》不算什麼出色的電影,但是戴老師很喜歡。
今年又看過戴老師寫的一篇很生氣的文章,他為許鞍華的《黃金時代》抱屈,並不願意看到《後會有期》和《小時代》《歸來》等電影大賣。其實,電影的功能是什麼,或許從一開始就會有很大的爭議,如果電影院只是和聽相聲一樣的娛樂,那麼,你對電影是一種期待。如果你將電影看作是思想的載體,這個就很麻煩。因為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電影不能承擔那麼多。
對於中國的電影和導演,其實我們能期待的也不是很多,因為我還沒聽說有類似沃卓斯基(《駭客帝國》)這樣的學歷背景的人進入電影圈,所以你也很難真正看到對於「你是誰」「多度空間」「時間彎曲」之類問題的在電影中以很美妙的畫面來表達。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喜歡過陳凱歌,特別是他的《邊走邊唱》,根據史鐵生的《命若琴弦》改編,討論一個瞎子去尋找治療眼睛的秘方,最後是一張白紙的故事。這樣的失望是一種生命本質性的失望,會深刻地體現在坐在輪椅上在地壇思考的他的腦子裡。所以這樣的深刻其實不是陳凱歌的,而是史鐵生的。這從陳凱歌後面的電影就可以看出。
後來,可能對姜文有期待,他的才華誰都看得到,陽光燦爛「一片驚人」,許多人也意識到即使是全是矬子的華人電影圈,他也是比較高的一個。他自己也有一些飄飄,這也是很多人說他自戀的原因。最近的報導似乎在說《讓子彈飛》讓姜文有點過度自信,因為這個叫好叫座的電影讓每一個看電影的人也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與所謂大師的水準拉齊,這樣就抵消了他們對於王晶之類電影留下的「負疚感」。
在這樣的等待中,我們等來了「浦東」,那是一個《讓子彈飛》中留下的伏筆。不過,姜文說他們是從北京來的,而不是鵝城。這就是《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讓姜文面臨著一個危機,就是他的追隨者的困惑。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大多數罵都在點子上,誇則不然。我自己覺得姜文的確自我,他一個治亂循環式的拍電影,拍一部略微討好市場的,接著拍一部自己的電影。《一步之遙》就是他自己的電影,他並不太考慮觀眾,也不太考慮中國觀眾對於故事完整性和連貫性的習慣。不過在我看來,這部電影,姜文其實是要講一個如何看待歷史、如何還原真相的道理。
那些關於完顏和馬走日、項飛田,以及清末民初,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背景。這部戲被劃成歌舞片,其實這些歌舞也對於姜文的敘述很有意義,即歷史總是看上去很華麗,但實際是另外一回是。
姜文無非是想說,我們所看到的歷史往往有兩個,一個是敘述出來的,一個是真實的,(電影中強調了直播和記錄者,即姜文老婆作為一個記錄者的角色)這兩者其實不重合,原因就在於姜文反覆講的「我們在書寫歷史」「我們是歷史的一部份」,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歷史的參與者,即歷史的一部份,但這些歷史的書寫者可能時別人。有些歷史事件是謀劃好的,比如讓完顏當上花域總統,但有些事件則是偶發的,比如抽了大煙,失去了知覺。但無論是謀劃好的,還是偶發的,別人都是看客,他們會被媒體、戲劇家(王志文的王大王),會被意識形態(移交馬走日時的遊行中的口號「中國人的事情自己辦」)之類的視野所左右,因此就形成了「民憤」或者「民意」。也就是說歷史中會摻雜人們的意願。如此,我們的歷史就呈現出如歌舞般的絢麗但並不是真正發生過的那件事。
這樣的事件在當事者那裡也一樣,比如馬走日和項飛田,他們是髮小,他們共同策劃了花域總統的事件,但是他們的命運卻如此的不同,且因為各種原因難以還原事件的真相。因此,我們甚至不要相信當事人自己的陳述因為他們都不可靠。
姜文對本土性有著警惕,儘管他採用了左青龍右白虎之類的玩意,也為小老婆的必要性做了論證,但是他依然反對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說法,這樣眾多的小老婆雖是正常,但卻「令人不堪」。不過這樣做有很大的風險,與張藝謀的偽民俗不同,姜文變成了偽世界和偽法國。
《一步之遙》就這樣將電影變成了課堂,所以的人物和情節成為這樣的主題的配菜,況且姜文在電影中混雜了大量的經典情景,比如教父、比如金凱利,比如默片。尤其是對法國(可能是姜文對前妻的回憶),所以導致這個電影的觀賞要求超過了大多數人的承受力。因此我身邊的三個人憤而離場,散場後好多人都說睡著了。其實這卻好是對電影主題的最好印證,有些人因為離場而不在場,有些人在場卻跟不在場一樣。反正我們都是看不到真正的事件本身的。我們與事實之間始終有一步之遙,且永遠難以跨越。
因此,在姜文被普遍懷疑的當下,我倒是要真心感謝姜文,既然你有才,又有人願意投資,那麼你就這樣拍電影,因為你有這樣的資本。而《一步之遙》是一部不一定好看,但令人相信中國存在著有思考力導演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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