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已死，除非跨越這一步之遙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今天距離去看電影已經過去六天，猶豫再三，決定寫一篇影評。
因為好友後來看了，說沒懂。這是我意料之外的，因為電影是我推薦她去看的。我不是那種為難人的人啊，如果我覺得啊呀這個她是看不懂的，自然就不會叫她去看。她既然看了，沒懂，沒享受到，那麼這沒享受到的責任就是我們倆共同的，所以我得負責。
然後我們們倆呢，看電影又向來比較較真兒。
哎呀你沒懂，那好啊，我們就來梳理梳理，於是梳理著，她說該寫一篇影評。
她說她寫就給四星，我想不行，我能給五星，所以我來寫。

我們中國人啊，一嚴肅起來就愛講價值。這個東西它好不好，值不值得擁有，要看它有沒有價值。
我讀了這麼多年書，到底還是不懂什麼是價值，也不知道去接觸一個新東西的時候，到底應不應該在心裡先造出一把尺，或者借一把大家都用的尺，然後去量它。
但是非要說說價值，也並不是沒得可說。
以我來看啊，一個東西對你的價值體現在哪裡呢？
這個很簡單啊，就是你有了它之後，回想過去，覺得沒它不行。

這一部電影，我看了，看完之後回想過去，覺得沒看不行。

很多人說沒看懂，我也不知道這裡頭有多少是懂裝不懂、多少是想懂沒懂、多少是從沒打算懂的。
但以我的過度解讀來看，姜文這一部電影還是又罵了人，罵的就是不想懂和裝不懂。

這話怎麼說呢？
我們按步驟來。

先來看一看這個主線，這個無比清晰並且引來詬病無數的主線：

首先呢，是馬走日和項飛田給武七少爺洗錢。
我電影看得不多，向教父致敬什麼的先不說；政治歷史讀得也不好，不談這個暴發戶或者改朝換代的問題，反正呢，事情說得很明白，就是洗錢。
要洗錢啊，於是那好吧，就辦個大賽——國際選美，聲勢浩大場面鋪張，點燃了世界民眾的盎然激情，推出完顏當個花魁總統，包裝，造星。
本來到這兒是好好的，然後完顏一上台，語出驚人啊，都捐。
然後嘛，捐啊，自然錢就沒了。完顏還得四處履行她的承諾。
然後到了鍾三家，馬走日一衝動，上樓去把鍾三揍飛了。
完顏一看，很激動，覺得得要和馬走日結婚。可惜馬走日沒覺得該結婚，打算打著哈哈混過去，混著混著，倆人一起抽起了鴉片（還是大麻？我忘了），然後出了事，稀里糊塗就出了事。
然後馬走日一醒來，發現完顏帶著微笑死去了，心裡一慫，逃了。
他大概是覺得沒人會在意真相，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辯解真相，只是決心到武六家，求助於權利的庇護。
然而對著武六，他開不了口；對著大帥，他選擇了救項飛田。
沒能開口求救，就只能流亡。
項飛田呢，為了立功也為了遮醜，大大方方地利用起了輿論、引導起了輿論——就如同他在組織選美大賽時做的那樣，同時又順勢殺了些人，踩著人命上了位。
然而受不了民間娛樂戲劇對完顏的抹黑和對事實的扭曲，他豁了出去，暴揍王天王，終於被抓。
武六呢，作為一個先鋒藝術家，不明真相，但是又惱恨自己看錯人，又覺得自己應該跟蹤社會熱點，鞭笞醜惡，於是好嘛，她來拍電影。
項飛田和武七想利用電影殺了馬走日，絕後患賺名聲，對於武六的計劃舉四手贊成。可過程中出了變故，武六發現馬走日實是冤枉的，正義感夾著舊情，她決定為他奔走求情。
然而父母在此事上並不以真相為重，情勢變化中，他們雖然引渡了馬走日，卻選擇了將馬走日推向死亡。
武六在這時發現了自己的缺乏力量，她在婚禮上，一曲歌劇之後，她下了狠心，同馬走日一起逃走。
然後便是追逃，武六因為槍法不好，為了打掉喇叭，瞄準母親；而母親，她是真槍實彈。
他們逃向風車，馬走日擊暈了武六，自己走出了風車。馬走日一人站在上面，底下是從婚禮上跟來的無知男男女女，以及一些有槍的人。
馬走日開始說，而後死亡。
最後，他下落，下落，說希望那個武六能夠活得好好的。

劇情是完整的，有幻想和剪切，但時間線一直清楚，無比清楚，唯一是插入了一段和武六的回憶、一段武六拍的小電影。

然後呢，我們來看一看這些人物：

先說完顏英。
在花域大賽里，她是一枚棋子，也是執棋人。作為棋子，她是個工具、玩物，受人擺佈，沒有退路，她站在萬人矚目的神壇上，也站在風口浪尖的絕境裡；作為下棋人，她知道一切盛大幕後的真相，她知道自己是個欺騙者，但無論悔或者無悔，她自己選過這一條路。
馬走日擊飛鍾三，那一瞬間的安全感像驢子面前的胡蘿蔔，在深淵裡，讓她看到了一道細細的閃光的絲，要嘛抓住爬上去，要嘛死。
她是一台沒有剎車的紅色車。
捐，愛，死。
是個鋒利人物。

然後是武六。
她自認是個獨立正義的女性，舊家族中的先鋒者，既是大小姐，也是藝術家。她愛藝術，也並不因此真正恨家人。
她和馬走日的愛情一開始很普通，打個比方，好像年級第一和很帥的壞小子、初見時的肉絲和夾克。她對這人感興趣，卻又有那麼些瞧不起。
「這人蠻可愛的，但是不行啊」——我好友說的，處處可見的、女孩子的小心情。
後來馬走日成了殺人犯，她好似覺得當初喜歡的心情和心中的正義感被一併侮辱白瞎了，於是心裡有別人兩倍的憤怒，於是得知了真相後，也就有了別人心裡兩倍的幫助之熱情。而奔走求助時的一次次被拒，真正將她逼入了深沉可為之拋家赴死的愛情中——因為唯有她和馬走日分享同一信念、願為同一事征戰。
姜文還是愛老婆，分給她的角色清醒而溫柔，果斷又美麗。

至於馬走日和項飛田，他們是兩個棋子，正如其名。
我不再打算單獨說他們，因為主線中的矛盾與衝突，就是由他們表現。

最後再來說，我的過度解讀。

第一句話是，這不是一部愛情片。
第二句話是，這也不是一部喜劇或是一台春晚。
第三句話是，若我所想是真，姜文該是有多麼希望大家能夠看懂，或是至少真正去「看」。

片子裡所有的角色，分出了三個陣營。
講感情在乎真相的殉道者，講利益不在乎真相卻擁有話語權的人，跟著風潮的群眾。

講感情的、在乎真相的人——完顏英、馬走日、武六，完顏英和馬走日都死於求死，而留下來的武六，她是理智又溫柔的，她是一個覺醒者，一個希望。她自主而自覺地選擇了在兩個陣營中的轉化，即使是從強勢的一方變為了弱勢的一方，她也並沒猶豫過。
馬走日在雲間墜落之時，說，希望武六在上面，能夠過得好。
是，這是一句最後的愛語，但也是一個絕望而死的為真實而戰者，在世上留下的最後念想。
幾分不屑幾分調侃，但他留下了武六，他再不屑，也還是把希望留在了那兒。

講利益的人——項飛田、武七、武六她媽、大帥、王天王、鉤姐。
他們什麼都敢說，他們什麼都敢大聲說，他們捧著群眾討好著群眾，然後心安理得地利用著群眾悄悄爬上社會的頂端。
還記得那篇報導醫生自拍的媒體文章嗎？
那就是項飛田，就是武七，就是王天王。
真相對他們來說一毛不值，能帶來錢和權的，就是他們唯一要的。


跟著風潮的群眾——他們無處不在。花域大賽的觀眾、王天王的粉絲、引渡儀式中的中國學生……
因為無知得理所當然，所以無情得自然而然。
今天的總統，明天的醜角。
只要能讓他們有一時的感官愉悅，他們不會去分辨毒品和藥。
浮躁的、商業的、華美的、好笑的、熱鬧的……唯有思考是他們力所不能及的，他們嫌累。
這個社會的最大多數，用他們的盲目引導著一切。
昨天蔣方舟說到文藝工作者，說她最擔心是所有的資源都會集中到那些觀眾熱議的東西上去，無論那東西質量優劣。於是好的無法發展，糟的反倒成了主流。媒體的諂媚和浮誇，是觀眾慣出來的；觀眾的懶惰和膚淺，是媒體慣出來的。
不說蔣方舟，但我喜歡這段話。


我的友人是個認真看電影的人，她問我既然如此，色調、節奏，為什麼要拍得這麼浮誇？
我覺得是因為主題。
浮華浮華浮華，泡沫下面是真相的犧牲。表面的金箔有多少耀眼，背後的血跡便有多深。
這樣的主題，用這種手法表現在好不過，如果能讓觀眾清晰地意識到空虛之感，大概也能更有力地讓他們思考、引導他們思考。
姜文的方向是對的。
然而他估計沒能想到，我們的觀眾，有了疑惑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思索，而是臭罵。

好導演有，理想觀眾卻不是那麼容易得。
電影作為藝術，其實並不是導演演員一味地說、觀眾麻木地聽的藝術，理想的情況下，觀眾和導演演員實際上能夠達成交流。
姜文拍這樣一部電影，種種設置中可以看出他有清晰的、引導的意圖，他為交流這件事費了心，是對電影藝術的尊重，也是對觀眾的尊重。
一個曉得尊重的人，其實是謙虛的，因為他心懷敬意。
常有人覺得他高高在上，但其實只是因為交流並沒能如他預想的那樣達成，於是他便成了一個宣講的角色，顯得太過於高冷。
但就好像我們不能要求老師教會一個班不聽課的學生。交流這件事，需要的是雙方的努力——這是一步之遙的故事想要說的事之一，也是姜文的拍攝手法想要傳達的事之一。
是，姜文不該對著初中生講高中數學，但絕不應該因為這個就說他講的爛並且居心叵測想要羞辱觀眾，他只是未能掌握好那個漸進的引導的度。
電影，作為需要交流的藝術，只要求導演講而不要求觀眾想，是不公平的。

武六的槍法不好，為了打飛車上的喇叭，只能瞄準自己的母親。
就好像姜文。
他未能找到更為溫和的表達，於是只能用這樣激烈的手法，試圖傳達本來溫和的意圖。
只是希望那些混淆黑白者閉一會兒嘴，給人們一點自己思考的空間罷了。

我母親和我一起看的電影，也覺得好看。
她堅持說最後之所以一切都發生在一場婚禮上，代表著馬走日和武六在精神上的婚姻，也代表著一場盛大的、屬於所有人的婚禮。
而婚姻，是和解。
走了決絕的走日，留下溫柔的武六。
固執的那一部份離去，包容的那一部份留下。
我臆想其實這就是姜文的用意，姜文的溫柔。他諒解豆瓣這個鮮紅的6.4；也諒解我們與真相與思考中間那橫亘多年的一步竟是這麼遙遠。

什麼東西有價值呢？
我沒有答案，因為標答不存在。
只是價值不是聽別人所說的一切，做別人做的一切。
還記得嗎？有那麼一個人推論過，是我的思考，證明了我的存在。

我們總有一天能夠跨越的，這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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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首頁上有幾篇長評我看著很不爽。
有一篇說姜文太大爺，說他不尊重觀眾，說他高高在上還諂媚時下風氣。我就想問問那個作者，您到底看沒看啊？你要是看了，看的時候是睡著了嗎？要是沒睡著，你這麼能夠引經據典看起來特別高大上的文筆，怎麼可能看不懂？
高高在上這個感覺我們先不評論，畢竟人人的自尊心不同，您的可能比較高。但諂媚時下風氣……這是看過的人能說出的話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