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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遙--Gone With The Bullets

一步之遥/随子弹去/GoneWithTheBullets

5.8 / 1,860人    140分鐘 | 120分鐘 (International Release)

導演: 姜文
編劇: 姜文 郭俊立
演員: 姜文 葛優 周韻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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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essor. X

2014-12-28 22:48:36

為什麼說一步之遙是個好電影(劇透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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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說一步之遙是個好電影(劇透)

本帖最後由 影冥 於 2014-12-20 13:58 編輯


大概在我18歲的時候,也許19歲,我很不喜歡我的影片分析課老師。也許因為某些別的原因我厭惡他,但總體說來他的表現象個小學語文老師,往往喜歡告訴大家「是什麼」而非「為什麼」。不過別的學生們喜歡他,因為大多數人就喜歡別人告訴自己「是什麼」而非「為什麼」,面對一個作品如此,面對多個作品如此。「我看不懂」,簡陋至極的一個態度,看不懂,等別人來解說,聽完之後覺得自己能理解便點頭稱讚,不能理解便大發厥詞,諸如「裝X」、「扯淡」之類的惡語頻頻出現,卻不捨得多用自己的頭腦分毫。然後可以進一步批判這些「看不懂」的、甚至全體電影,甚至全體藝術。看不懂,便心安理得地認為一切是虛偽,故弄玄虛,進而能夠理解,或者知曉如何去理解這一切的那部份人,也是如今這虛偽與故弄玄虛,乃至「裝X」的一部份了。

大眾不懂畢卡索的畫,但在他盛名之下卻無法去妄言批駁(當然更可能你讓他批駁他也不知道如何去批駁),但好在還有葉永青這種不那麼知名的,所以《鳥》拍出高價以後你總能在各處看到諸如「洗錢」之類的話語。大眾不會畫畫,但隨著科技進步許多人開始玩攝影了,所以Andreas Gursky的作品拍出高價以後你又總能在各處看到諸如「還不如我拍的」之類的話語了。這些在某些時候或許是可以原諒的,因為畢竟這些輕浮的發聲是在網上,畢竟脫離了作者所預設的環境後許多創作設想成了不能被感知的因素。但在電影院裡看完一部電影,還坦然地以「我看不懂」為由簡單粗暴地將一部用心之作評為「爛片」,那麼我只能說,
不知羞恥。

你上過語文課,你學過唐詩,你的老師教過你《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你知道這是個描述離別的作品。李白妙筆生花,文字的簡單渲染情緒噴湧而出,所以你感受到了(當然也可能是你老師這麼說給你聽了)。
若要總結,這首詩就是「我朋友去廣陵了,我很想他」。這就是大多數人求的所謂「影評」。

藝術是表達;藝術是超越。
作為藝術傳播的受眾,至少請學會怎樣感知。到底「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對於藝術,重要的永遠只是表達與感知的關係。藝術只屬於作者與受眾,受眾用心感知作者的表達,這就是二者的有機聯繫。

電影誠然是個天生很適合講故事的媒介,所以許多人習慣性地認為電影必須講故事,且必須講好故事。這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可就像起點的讀者永遠遠遠多於純文學愛好者一樣,這也實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悲哀在於起點的讀者與純文學愛好者可以從不同的渠道去各取所需,我們現在卻只能在同樣的影院裡看藝術電影與商業電影。沒有了渠道的分野,不同層級的受眾接觸到一樣的東西,難免有《一步之遙》現在這樣的境遇。
不過《一步之遙》本來在宣傳上就沒把自己給區分開。

姜文肯定不會覺得自己不要臉,他在片子中雜糅了一堆炫目至極的東西,他肯定覺得自己相當慷慨大方地給了觀眾這些。姜文用這些與自己的好名聲共同做餌,試圖讓那麼些起點愛好者走上欣賞純文學的道路。無奈觀眾不滿足,他們總覺得,你欠我一個好故事。
故事?去XX的,那麼多大好的大腿都給你看了,還不滿足,還要好故事?

姜文就是把觀眾們誆進電影院,坐下,然後用一部藝術電影告訴觀眾,提高自己欣賞水平的時候到了。
所以《一步之遙》的真正名字應當叫做《姜文教你如何欣賞藝術電影》才對。

姜文在《一步之遙》裡根本就已經開始在說大白話了。居然用上了旁白,而且居然在影片的開頭就是大段的「to be or not to be」。這情景簡直就像是李白在黃鶴樓上題壁說:「我的朋友去廣陵了,我很想他」。

這是個關乎電影本身的電影,種種跡象都指向這一點。馬·柯里昂·走日是個默片演員,演他自己,被人玩弄了一把庫里肖夫效應,還拍過世界上第一部電影……馬走日,就是電影藝術本身。

在某一層上具象化地深入,完顏棄權比賽,完顏捐出全部家產,完顏是完人,是徹底的完人,被塑造的完人。完人是人為所塑造的,是馬走日與項飛田二人的傑作。完顏、馬走日、項飛田在這一層的表達上是全然一體的。因此,三人應當視作一個「整體」(正如全片中此三人是僅有的三個身份明確的滿人),完顏是「整體」中完全正面的代表,是純粹的電影藝術;項飛田是這一「整體」中完全反面的代表,以民心為幌子向權錢屈服;而馬走日,則是介乎正反之間的,不確定的那一部份(一方面,完顏英認為自己是完顏阿骨打的孫女,馬走日告訴她那自己還是完顏阿骨打本人呢,兩人更是一直曖昧不清;另一方面,馬走日與項飛田是髮小,走向不同方向,應承了象棋中的馬走日與象飛田)。
完顏因馬走日而死,馬走日也最終被擊斃。完顏的死是一個過程:完顏的完美是馬走日與項飛田共同塑造的,正如純粹的電影藝術也必須依賴電影業整體方能存在,當她試圖與中間態結合,「純粹」便消失,便導致了自身的毀滅,而且中間態並不知道為何她會毀滅(馬走日拒絕了完顏的求婚,但一同吸毒駛向月亮也是一種結合,結合後馬走日並不知完顏死亡的確切原因);而馬走日的死是另一個過程,是中間態的電影在種種因素的傾軋下掙扎,最終死去的過程。
影片中,馬走日醉酒而大清亡國——馬走日因滿嘴砲火車被踢斷腿而沒與武六同去泰山拍攝——馬走日給武七洗錢——馬走日沒忍住揍了鍾三兒——馬走日拒絕完顏的求婚——馬走日陰差陽錯救了項飛田和武七而自己亡命天涯——馬走日在拍電影時爆發——馬走日在五六救他時選擇獨自赴死。
每一個to be or not to be的問題,馬走日的選擇都在將自己送上更壞的境地。但依照所設定的人物性格,這卻是馬走日必然的選擇。悲劇的必然性,是古往今來悲劇審美的重要特徵。
這是影片的第一重表達,一個悲劇的表達。
這不僅僅是馬走日的一步之遙,作為不確定態的馬走日,他的必然悲劇導致了整體的必然悲劇。這個悲劇的「整體」,就是電影業。
這裡有一點很有意思,馬走日與項飛田的分道揚鑣不僅在情節上是註定發生的,在名字上也是註定發生的。象棋中的馬走日與象飛田,要從一個地方到達一個相同的地方,看似只有一步之遙,但其實馬走日需要四步。這一點區別,也在武七與馬走日的對話中提到。這一段對話簡直就是漫畫式的投資方與導演的對話。馬走日與武七的關係(電影給資本洗錢)也很有意思。

馬走日醉酒未去執行鉸辮子,大清亡國,武七問馬走日,「可辮子不還是鉸了嗎?」,馬走日回答,「自己鉸的,和別人強迫鉸的,能一樣嗎?」
大清象徵電影藝術懵懂的起點,民國則像徵電影進入新的時代。「大清要沒那麼快亡,你父親也沒那麼快當大帥。」大帥即是權力與金錢。若不是由時代裹挾著進入新的時代,則權錢不會那麼快地成為電影業的主宰。
影片中眾人一同商議著《槍斃馬走日》電影的拍攝。武六與武七是權錢力量的兩面。在這兩面中,武六試圖拯救馬走日,武七試圖殺死馬走日。二者都在過去的時間線中與馬走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且二者上面更有能夠左右二者的更高的權錢力量,這個力量整體上試圖殺死馬走日,而武六最初也是贊同殺死馬走日的。
武六為何決心拯救馬走日?因為愛情?愛情在電影中只是一個意象。
武六與馬走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再聯繫到武六本身「想成為中國的盧米埃爾」,武六象徵著一部份權錢與電影藝術的良好結合態。
馬走日穿著王天王給他設計的醜陋戲服對武六說:「可他不能侮辱完顏」。
完顏即是純粹的電影藝術。為此,武六決心拯救馬走日。
武六的拯救失敗了,馬走日被殺死。被項飛田所代表的力量殺死,也被權力與金錢殺死。武六在拯救馬走日的過程中,一同成為了被追殺的對象。而項飛田穿著婚紗跟武七站在一起,與權力、金錢勾結,一同將馬走日徹底殺死。
為什麼要將馬走日徹底殺死?項飛田說,為民心。
民心即是觀眾。
馬走日死之前慷慨激昂說了許多話,可最後一段話忽然莫名其妙地又開始一段與影片開端一模一樣的回憶——「老佛爺召我進宮……」,為什麼?還是因為那句最後沒說出來的,「自己鉸的,和別人強迫鉸的,能一樣嗎?「
馬走日被擊中後墜落,在空中對畫外的觀眾說,讓觀眾看看,武六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簡直是赤裸裸的明喻了。

但是解讀不會僅限於一種,畢竟藝術是超越的表達,除去針對電影的,本片還有大量的政治隱喻。在必然的悲劇中三位一體的整體殺死其他兩部份只留下徹底的反面,這個結構本身也相當有趣,有足夠的空間可以任由各種想像馳騁。姜文顯然是喜歡玩這種遊戲的,這是導演與觀之間的曖昧,《太陽照常升起》他就大玩曖昧。事實上這部電影選材本身就在玩曖昧。電影世界中的馬走日,與現實中的閻瑞生並不是完全對應的關係,一切在虛幻與現實中交雜,就像馬走日駕車與完顏駛向月亮。這一段的特效並非多先進多炫目,視覺體驗卻讓人意猶未盡,在滿是這樣的片段渲染出的氛圍里,在白花花的大腿交錯的空間裡,「看懂」,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你不會期許你的老師告訴你李白就是要說「我朋友去廣陵了,我很想他」。你自能體會那首詩之美。在從小學詩詞的過程里,你學會怎麼去欣賞遣詞用典,合轍押韻。在看藝術電影的過程里,你學會怎麼去欣賞其中的運鏡、戲仿與表達,最後自己能夠在導演所營造的聲光盛宴中陷入自己的思緒開始自己的思索,與導演達成藝術家與受眾的有機聯繫。

另:

王志文飾演的王天王是這樣一個角色:他的戲中戲在影片中極其受觀眾追捧,但他的戲中戲又明顯地傾向於讓螢幕前的我們不適,他扮相如同丑角,他唱著改編的最流行的歌曲,他每次表演都會問觀眾用哪把刀,他扭曲著故事,他逢迎著觀眾的低俗趣味。
這樣一個角色在影片中有這樣一句台詞:「電影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得懂的藝術。」
這反諷用的,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但這個角色不僅限於此。
王天王在片中是至關重要的角色,重要到甚至不僅限於劇中表達——一遍遍消解著純粹的電影藝術(完顏英)——他是姜文試圖引導大量習慣了商業電影的故事敘事的觀眾的嘗試,他是姜文對那些被他誆進電影院的普通觀眾的一次懇求,「我知道這真不是你們平時愛看的那種電影,你們平時不看藝術片,不知道該怎麼看,那我教你們怎麼看還不行嗎?我沒法手把手教我至少可以告訴你們千萬不要怎樣看,把反例演給你看行不行?」

觀眾的回答是不行,哪怕姜文已經這樣了,觀眾依然無法接受。
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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