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戀夏
2014-12-30 21:34:33
我也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1.
很久之前,我有個糟糕的毛病,就是喜歡給人講道理,動輒就把世界觀價值觀這些詞掛在嘴邊,試圖讓大家也喜愛我喜愛的事物。
後來我開始慢慢閉嘴了,因為就算是一個人是你的愛人,他也沒有義務去愛你所愛的一切。我變得現在這樣,過自己的生活,不願意去分享也不想麻煩別人。
問題沒那麼嚴重,自從我逐漸疏懶起來,不再和自己較勁之後,我的人生就再也沒跑偏多少了。
2.
在看一步之遙之前,我已經聽說這部電影惡評如潮,由此我特意調整了心態,抱著一種思考和審慎的心態去看,看到一半的時候我決定不會看這電影第二遍,果然難看。如果以感官體驗作為判斷電影的第一依據,這部電影的觀影感受比較糟糕。觀眾們是有自己的心理舒適區的,姜老師自己玩的爽,荷爾蒙蕩漾了一百四十分鐘,觀眾們則被揪著脖子領拉出來看著他玩,末了還要問大家一句,爽不?被命令高潮的觀眾沒得到真槍實彈的慰藉,當然不能忍。
然而,在看完一步之遙回去的路上,我卻有了為這電影寫點什麼的想法,而且並不是出於厭惡要進行批判。這個心理簡直了,我明明遇到一個不喜歡自己,自己也同樣不喜歡的人,卻不得不欣賞他,甚至敬佩他。我開始想,我為什麼不喜歡這部電影?影片沒有優點嗎?不,有的,它的鏡頭語言豐富到了眼花繚亂的地步,超現實蒙太奇,姜文比他同時代的導演深諳西方電影語言,這些甚至成為了他的一種創作方式和美學思維,色彩必須飽和,場面必須宏大,權力必須不遺餘力歌頌,整部影片完全瀰漫著一種瘋癲的氣質。
可是它整個故事是斷的,是碎的。它的邏輯極為跳躍,極為不現實。完顏英死於交通意外,馬走日本可以自首,最多算醉酒加交通肇事過失致死,可他偏要逃跑,這樣一個自卑無力的男人,偏要拿著槍,衝我來衝我來,死的燦爛輝煌。武六隻聽了馬走日幾句話,就覺得你也許真的沒殺人,突然就從紈絝大小姐變成了聖母瑪利亞,在正義面前可以拋棄一切甚至生命。
我們很多人接受的是現實主義的創作,像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尼娜》,本來他是不想讓安娜死的,可是後來人物自己活動起來,安娜自己選擇了死的結局。這樣才對,人物一旦進入一定的軌道里,它便會根據合理的邏輯自己活動起來,該是像至尊寶端起金剛圈,從此忘記俗世的塵緣,這才理性,該是像卡夫卡筆下卑微的主人公們,活得晦暗壓抑,死的「像一條狗一樣」,這才真實。
我突然警醒起來,誰說一定要理性,要節制,要真實才是好電影?
可是一部電影只是狂歡、癲狂的盛宴,也絕對不能叫好電影啊。
一步之遙的複雜性在於,它的氣質和情緒首先是極為不理性的,非常感性的,導演說去愛,去恨,人物們便大張旗鼓的去愛,去恨,做事只靠直覺,理智全在九霄雲外,甚至念台詞都是大段的、轟炸式的。既然人生是個悲劇,那就更要開心要樂觀要大把揮霍。這算是一種解構,強有力的語言恰是強有力的諷刺。
但是,它的細節,藝術剪輯,又是非常不感性的,是經過周密的安排和設置的。故事是不是真實可信值得推敲已經不再重要,人物不是個別的具體的人,而是導演思想的傀儡,是普遍性的、規律化的,政治隱喻是什麼我不感興趣。似乎姜文在拍電影前湊到鏡頭前打了一個無比不嚴肅的哈欠,然後嚴肅地說了聲,今天咱們不裝文藝不裝逼,很抱歉,咱們來看看什麼叫裝逼,然後他自顧自的把中國的裝逼犯們一個個拎出來給我們過眼。大家一聽,要批判,頓時打起萬分精神作好十足準備,就看姜老師如何挖掘出地平線下的黑暗深淵,給眾人以警示。亭台樓閣,一塊磚一片瓦的拆,等到拆完了,定睛一看,媽的,什麼也沒有,騙子。
這是一個自我消亡的過程,骨子裡是極大的空虛,膚淺的樂觀和煞有其事的悲觀都不是導演想要的,拆房子,拆得好不好看,這也都無所謂,不管怎樣,就是要拆,要的就是這個姿態。
作為普通觀眾,電影本身我謹慎推薦,但姜文作為導演和主演的姿態真是讓我嫉妒。
藝術家普遍自戀,普遍覺得全世界都理解不了他的藝術,普遍覺得自己是理想主義者。可是成名絕對是一個全方位的技術活,它需要一個商業團隊,以理想主義的噱頭炮製出新的賣點,把導演呈現得與眾不同;它需要導演在體制中尋找生存的縫隙,不能隔靴搔癢也不能一擊要害。需要那麼多,但姜文的牛逼很大程度就來自於一種任性,和自己較勁。在他的電影裡,沒有晦暗的失敗者,就算是苟且偷生,也不能秧了吧唧的,堅決不能催淚,堅決不能假裝清高,堅決不能用大眾喜聞樂見的方式欺騙大眾。
毫不誇張,藝術家們,是比大眾要更早、更深地陷入虛無境地的,如同在其他任何問題上都要超前一樣,他們在虛無上也更加超前。可是今天,我們,大家,根本不會期望,真有一個英雄,仗劍走天涯,手起刀落,遺世獨立。因為我們早已比所有的藝術家哲學家都要聰明了,他們留給我們的武器我們掌握得很好,已經可以一下子把他們打敗了。菁英主義在這個時代就是被嘲笑的。
好玩的是,至少現在的姜文,還沒有抱著觀眾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下一次我到底該拿什麼樣的故事伺候你們。人家自己玩的爽,道理如此簡單,而且下一部電影的時候,姜文還是一個牛逼導演,廣大文藝工作者和普通觀眾還是乖乖掏出腰包來給電影投資方洗錢。
3.
到了最後,我回想起了一個我人生的一個關節點。
大一的時候,我學習了一門叫做寫作的課程。我的寫作課老師他告訴我,我的故事編的不錯,設計不錯,構思不錯,問題則在於,情節是斷層的,不合理的,沒能編圓的。我深以為然。
直到今天,我還是沒能講好一個完整的故事。
事實上,我也已經不再寫故事了。
我以為寫故事就能逃離慌亂無奈的現實,卻迴避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之所以痛苦之所以無措,之所以要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是因為慾望超過了能力的界限,我沒有膽量,沒有勇氣,更無力去將那些事情改變,只好調整自己的底線,一低再低。
還有沒有機會,我還能拿起筆來,或者打開一個word文檔,給那些塵封已久的鉛字一個後續呢。多希望自己還能保留最後一點理想主義的氣質,在與這個世界妥協之前,與它隨便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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