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農
2015-01-04 05:01:45
《一步之遙》一步是那麼遙遠
對我來說,導演身份下,掛上姜文大名的片子,觀影最大的樂趣便是「解讀」。依著故事讓人去解讀的導演,在國內其實不少,但撇開故事就能讓人去解讀的只有姜文。舉個例子,同是走夜路,前者給你火把,你就能循著光在坦蕩的路上走,能感受到的也就是路上的周邊風景。後者什麼都不給你,只給你遙遠的星月,走吧,困在沼澤里算你的,走進了金礦那也是你的。
不過,我說的「解讀」,這跟姜文本人的所思所想毫無關係,也不是洞悉他的拍攝意圖非要找出標準答案。我就是願意在他的「天馬行空」里做我自己的標記,再圈出我自己的天馬行空,這不就是藝術的本質麼。再舉個例子,就跟看報紙似的。在一個版塊下,有社論、有愛情小品、有小笑話、有填字遊戲,各用各的方式去破譯裡面的內容。姜文的電影就是畫出來的漫畫,它給我一個具象的窗口,但需要我發揮想像力去感受更多的樂趣,如果啟動起我理智的馬達,我或許還能把想像力送到月亮上去。
簡單說說《一步之遙》的視覺感受。6噸玉米磨成的黃金沙灘,造價不菲的棚內上海大世界。效仿遠東第一屠宰場「1933老場坊」的監獄。從巴黎運過來的Louis Vuitton行李箱,入鏡的都是一百多年的真古董。Michael 傑克森曾經的簽約伴舞、Beyonce、Lady Gaga的現任群舞團隊。代表頂尖美術服裝造型品味的張叔平,有歷史有故事的品牌頂級復古裝,純手工定製的鞋帽。婚禮上讓人分不清是真唱還是對口型的Libiamo ne'lieti Calici,周韻的青筋紅脖子已然是一種重視質量的態度了。
錢砸出去後,還真是能看到影子的,因為也有這樣的現象,錢花沒了,但表面上的漣漪都看不到,中國人有錢,在國內花兩三億拍電影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了。所以,我是格外感受到了《一步之遙》的鏡頭、畫面、道具的質感。馬走日不說,我也看得出鴕鳥羽毛紮成的演出服有多華麗唯美。匯聚了名媛、名伶、名妓的聲色犬馬世界,不差錢,紙醉金迷的排場一點也不含糊。質感這種東西逃不出肉眼的,粗製濫造、偽劣廉價、起毛起球的東西,它扮不出高貴的優雅範兒。您不覺得,那您自便,我覺得,您也讓我隨便吧。
其實,我想引出的話題是「姜文的做事態度」。拼命三郎力求完美、做到極致的態度,群策群力、尊重個體創作的態度,這對藝術作品來說是福音,是專業。拍攝《一步之遙》期間,奧利弗斯通探班姜文劇組,這讓我聯想到他倆的做事風格,《亞歷山大大帝》的華麗與精緻,與姜文追求的重形重質,他們不謀而合。
國外的電影大佬唯一尊重的便是專業。演帝王的演員,氣勢上就要有王者之風,戲裡戲外你都是一國之君,有隨從,過奢華的生活,花錢的目的就是追求一個擲地有聲的質感。泰勒的《埃及豔后》是最燒錢的票房毒藥,但也是目前為止最有質感的史詩巨作。丹尼爾戴劉易斯他不是演林肯,他就是林肯,拍攝期間,戲外你也得叫他總統先生。他演《我的左腳》,輪椅不離身,生活不自理,摔斷兩個肋骨,完全能用左腳腳趾拈起一根針,這就是極致。貨真價實的說服力就是,反駁者只能用最低級的三字經來泄憤,而這種東西都是哪來哪去,阻止不了牛人的牛X之路。
總之,像馬走日辦的選美,有錢了,誰不會花?「花」!沒錯,肯定是花出了效果,斬獲奧斯卡視覺特效獎的電影《雨果》特效團隊助陣,全3D拍攝,至少拍活了「伯克利頂拍」跟那一頂衝人飛來的禮帽,把馬走日跟舒淇送上月亮時,《月亮旅行記》的人臉變成兔臉那也算表現得十分生動了。如果覺得這奢靡誇張的排場是為前半段「燒錢」的狂歡存在著,那就有理有據了,只有極盡瘋狂地表現出「喜」,才能看到「絢爛至極歸於平淡」的淒涼。也算給了馬走日一些慰藉,風光的日子短暫,但他也是擁有過的。
歌舞昇平的十里洋場,華麗麗的人生舞台,環球直播的是馬走日的巔峰人生。就當是提前給他辦了個超度的喜宴了。有意思的是,我自身的觀影感受是有所變化的。第一遍看《一步之遙》會對「好萊塢百老匯」那場歌舞秀心生一絲倦怠,並不想沉醉其中,只想淺嘗而止,看的時候心是焦灼著的,在心裡說:「講故事吧。我想知道接下來怎麼了?」第二次看,就真的是在享受它的美輪美奐了,甚至還有一份細細品味的閒情逸緻。這到底是如何發生的變化呢?我說不清,就是變了。十年八年後,對《一步之遙》的感受說不準還會變,不止我一人如此吧。
書歸正傳,接來下開始我自己的「天馬行空」。我始終認為《一步之遙》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悲劇,浮躁、亢奮、奢靡的陣勢反襯出的是哀莫大於心死,在幾處配樂的烘托下,藉助馬走日的身影,蒼涼心境,會為一種莫名的東西流淚。看電影,把自己放逐在「隱喻」的危險地帶,是快樂不起來的,實在沉重。所以我決定捨棄悲傷的源頭,只馳騁於心靈雞湯的人生感悟上。事實上,把電影與政治隱喻牽扯在一起,網路上剝洋蔥似的解讀真是精彩絕倫。你看不到還真是你的事兒,你悟出了東西也是你自己的事兒,最大的收穫還是自己能理解到的東西。
剪辮子這事講得太有趣了。自己願意剪,這跟被逼著剪掉,怎麼就是兩回事兒了?這故事到底是講給誰聽呢?這真是個有趣的故事,我猜想它來時《一千零一夜》。接受了胳膊掰不過大腿的現實,找自己的毛病自省也沒用,馬走日從老佛爺囑咐的事兒里吃一塹長一智了,他知道醉與醒之間的一步之遙,他也知道吹了牛就要上稅,但一定萬萬沒想到,清朝變成民國,主子變成武家,他的命也離死神越來越近了。以前是命懸一線,現在是卸磨殺驢裡的驢。把馬走日從法租界移交到武家手裡,已表明那是國與國之間的交涉,這之前與這之後的解讀就必須延展延伸了。
所以,雞湯裡最濃郁的養分是:活在法治社會就是好啊!至少死也死的「有法可依」清清白白。沒有公正的社會裡人人自危,沒有公正的亂世里被道德殘害的都是有道德的人,馬走日活著的那個社會可怖不可怖?我是誰都不知道啊。你說我是誰?是馬走日啊!我一個圓了扁了怎麼著都不對的人。像個人物吧,其實啥也不是。人不帶你玩,吃香喝辣全沒你的份兒,可你得來買單。
主子的世界哪是馬走日可以涉足的地方?他簡直太不懂事了,竟然夢想飛黃騰達,出份力分杯羹,他實在是糊塗,比孩子還天真。人家主子只為一個女人不給面子,因「new money」土豪身份被嘲笑,他就能花無數的錢,把面子補出來。這說明什麼?「人治」就是這麼任性。看不慣誰我治誰。最可怕的是,有錢才能讓鬼推磨,所以錢沒了,得找人洗,洗完了,有人得消失。你看,馬走日就這樣消失了。
如果說馬走日有個特可悲的人生,另一個最悲催的算是武六小姐了。找對像這事就能引起機槍大戰,足見"家長制"的霸道恐怖。武大帥的名言還在我的耳邊迴響,「我為什麼娶那麼多小老婆呀,都是為了你們啊,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你們好。」花天酒地、吃香的喝辣的可都是苦差事,武大帥犧牲這麼大,就是為了這個「家「啊。覃賽男老師都為了大局接受了這個道理,武六跟武七絕對沒有反對的力量了。這麼漂亮的話,聽過沒!
其實,遊戲開始了,玩家的命運如何,還是自己選擇的。主子、奴才、身不由己的倒霉蛋,這一盤象棋下起來。就是武大帥、項飛田還有馬走日。那些鞍前馬後的不過是七嘴八舌的觀棋者,而那些鶯鶯燕燕的亂世佳人也不過是來端茶遞水的。電影也一樣,姜文說他拍完了,這事就忘了。螢幕外的看客怎麼想,他大概是真不在意的,只怪人是情緒動物,誰都沒義務接受別人的負面情緒,何況姜文自認為自己奉上了電影作品,苦勞總是有的,不做負面情緒的垃圾桶,這也是天經地義的。
但姜文怕王天王那樣的人,很多人也一定很怕,舌頭能咬人,掌握輿論導向的宣傳機器是天使也是惡魔。與己無關時,落井下石是最急於表達的,關你死活,與我無關。而關係到切身利益時,果斷暴露雙標黨的身份則成了當務之急,叫我吃虧?門兒都沒有。這兩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生來就是為了混世「摸魚」的,把判斷是非善惡這種本來就複雜的事情搞得更加複雜。原本是應該這樣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沒錯!我覺得武大帥家開飯前念的禱詞值得推廣!王天王需要到武大帥家蹭一頓飯,話筒的正經職業操守有待評估。
王天王當然不會那麼認為,應付這世道他可是遊刃有餘的。然而所謂「適者生存」其實也是需要代價的。「馬辦」過的項飛田活著一天,他就沒辦法忘記發小的恩情,也忘不了自己幹出來的恩將仇報。做到青樓第一媽媽桑,豎彎鉤算是人生贏家了,見風使舵的好處也撈到了,但她跟「賽金花」是沒有可比性的,不說賣身救國也不說賽金花救譚嗣同,勾姐背信棄義的速度就決定了她的物種,她倆簡直就是兩種生物。
我大概又自話自語了。我其實想說,把《閻瑞生案》改編成《一步之遙》,讓作了古的「死結果」復活,得到為自己辯護的機會,給觀眾提供「判斷是非」的新視角,這真是電影未負自身的藝術使命。藉助歷史長河攔腰留出的廣角鏡頭,在當世隔岸遙望,讓文明人用進步了的開闊的了眼界重新審視一種「象棋殘局」,人人可為審判官、人人可為閻瑞生、人人可為當局迷、人人可為觀棋清。
寫到這兒,我想說超級喜歡《一步之遙》,喜歡姜文的戲,一如既往!即便《一步之遙》不是姜文拍出來的,我還是喜歡,這齣戲就是好戲。沒看之前,空想著,我就給姜文鼓了掌。除了他個人的藝術才華,想著他的戰友裡頭有王朔、述平、廖一梅,這些人弄出來的東西我一併喜歡著。其實,下一回姜文真弄出來一個「歪瓜裂棗」我一定還是喜歡的。我想我是學習了陳丹青老師的「軸」,他覺得韓寒這小孩兒不錯,他就拿感情支持韓寒,所謂質疑的但未被證實的都不作數,拿韓寒的爹說事,那他就把父子倆一併喜歡著了。
喜歡就是走理智通道再走心,就是動感情不動起士,是堅守不是投機,有千言萬語說不盡,沉默是金那也是在心底里滔滔不絕。你穿衣服我喜歡,你不穿衣服我更喜歡,怎麼著都喜歡,但你穿錯了衣服我就是要悄悄地告訴你,喜歡的心不變,多嘴那也是為了維護你的美堅守我的喜歡。當然,要特別注意,披著說實話的外衣說盡難聽話的那不是我說的喜歡。
我覺得姜文愛電影愛的方式就是這種真心真意的喜歡,不過,他但凡對電影兒戲一些,感情的純度里兌點水摻點假,《一步之遙》也不會跟著他一塊傷感情還被人誤解,光站著擺姿勢就能賺個盆滿缽滿,他何苦要掏心掏肺呢?可是話又說回來,那樣的話,姜文就不是姜文,《一步之遙》也就是不是《一步之遙》了。
事實上,提筆前,我沒想給自己嘮叨這麼一篇說不順暢的便秘體感悟。看不懂還是不看懂?知道還是知不道?「To be or not to be」這選擇題裡的一步之遙,沒辦法丈量,就像你與我、他與她、我們與你們與他們,心跟心的距離,《一步之遙》想說的都演出來了,沒一句隱晦的。像姜文說的,項飛田穿婚紗跟了武七,那要當成「解讀」從影評里說出來,就顯出思維的懶惰了。我的理解是,像我一樣天馬行空地發揮想像力吧。我覺得項飛田跟武七也得因為鍋碗瓢盆吵架鬧離婚,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這麼脆弱。
《一步之遙》就是這麼滴———————————————————————————遙遠。馬走日,項飛田,贏了狂歡,輸了跳江(挨槍子被跳也要跳);紅事浩浩蕩蕩地來,襯得孤家寡人的白事更悲催了。一步之遙又是一個虛無的概念:馬走日說,死了跟活著沒什麼區別,人間與地獄大概也沒什麼不同。馬走日死了那是他的悲,項飛田他們活著他們也未見得幸福。
要如何善待「一個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悲劇?又要如何祝福「活著也不見得輕鬆」的喜劇?《一步之遙》這樣演繹,馬走日死了,項飛田婚了,直的一直直,彎的得彎就彎,倆發小掰了。拜倫也說過,「一切悲劇皆因死亡而結束,一切喜劇皆因婚姻而告終。」看,藝術就這麼單純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