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Enigma）定律

      「謎」定律可以表述為：你若想破譯更多，就不能暴露全部。

      二戰德國發明了稱作「謎」（Enigma）的密碼收發報機。這是一台對資訊進行加密和破譯的機器，使用它的關鍵是擁有正確的「密碼詞」（key）。英國情報機關雖然得到了這樣一台密碼機，但苦於無法破解密碼詞，德國人每天凌晨6點改變一次密碼詞。這台密碼機的密碼詞組合方式有390億種，這使得人工破解幾乎毫無希望。

      圖靈設計了一台機器（電腦的雛形）來破解密碼詞。幸運的是，他成功了。他們可以破譯所有德軍電訊，得到他們最新的部署和進攻資訊。德軍對於他們已經不再有秘密可言。

      那麼，這意味著他們可以每天向指揮部提供所有的破譯情報了嗎？不！圖靈和他的夥伴們馬上意識到，如果英軍根據破譯情報而對所有德軍行動做出正確反應，那就只能告訴德軍一件事：他們的情報被破譯了。如果德軍意識到他們的密碼機被破解了，他們就會改變密碼詞的設定方式，或者乾脆放棄這種加密方式。這意味著，圖靈的工作又要重新開始，或者變得不再可能。

      所以，破譯的工作同時也包含另一份工作：保密。當圖靈全身心的投入到破譯工作中，他面對的對手不是無生命的電文，而是活生生的人，是遠在離倫敦600英裡外的德軍情報加密人員。德軍要保密，而他要破解。這較量並非單純的「翻譯」工作，而是秘密和解秘之間的博弈。當圖靈將秘密之鑰解開之後，他便成了秘密的一部份。解秘人雖然是為英國服務，為盟軍和盟國人民服務，但是，解秘人實際上是與加密人在一起的。他們奮鬥在同一個遮蔽和解蔽的生態圈裡。解秘人必須深刻明白這一點：他的解蔽工作必須學會隱藏，才能不至於讓自己暴露到敵人面前。

      因此，圖靈他們只能這麼做：有選擇地篩選情報，對於一些小的犧牲視而不見，在重大行動上保證情報的萬無一失。同時他們己方的情報機構要散佈煙霧彈，製造一些假像，讓敵人以為他們的正確情報有其他來源，或者純粹運氣好而已。據說，正是這種小心謹慎，他們在盟軍戰場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比如，諾曼第登陸的成功。

     圖靈參加英國情報機構的解「謎」任務，只是出於一個數學家的興趣，他從未把自己看做是「間諜」，然而，一旦深入到這個「謎」霧的核心，他就比任何人都警覺地自覺發現了這個更深的秘密。「謎」定律顯示的是秘密狀態和公開狀態之間的博弈關係。對於盟軍而言，儘可能多地得到敵方全部情報是情報工作不言自明的目標；自己的情報機關把到手的準確情報隱藏起來，這簡直就相當於叛變。然而，為了源源不斷地得到敵方情報，盟軍方面也必須懂得激情的克制，學會偽裝自己的懵懂和無辜。任何深入敵後的間諜都精通「謎」定律。間諜在發掘秘密的同時，必須與秘密一起掩藏起來，讓自己也成為「謎」。

      「謎」定律並不僅僅適用於間諜工作。它實際上是「真理」的正常運作機制。因為真理就是在公開和秘密、解蔽和遮蔽之間博弈的道。這一點在上面這個情報的例子中已經有生動的闡明。如果我們要對真理的本質做哲學的闡明，那首先只要這樣做一個提示：人類有史以來，一旦接受一個純粹光明的真理，就總是陷入徹底黑暗的錯誤。對此，阿姨學也有過非常準確的提示：如果我們不能忍受小共同體的柔性規訓，就必定迎來普遍主義國家的剛性專制。

       在我們的漢語裡，我們有很多成語或者常用語來告誡人們警惕片面，放眼長遠，比如，不要「因噎廢食」、「飲鴆止渴」，「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最好能「以小搏大」，「四兩撥千斤」，「放長線掉大魚」。但我們的俗語裡較少這樣的告誡，當人們追求一個純粹而宏大的目標時，有可能最終什麼也得不到，或者只能得到相反的東西。「貪心不足蛇吞象」，說的是貪婪不好；「竹籃打水一場空」說的是方法不對。傳統智慧的不足，常讓子孫有失足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