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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人--Birdman

鸟人/飞鸟侠(港)/无知的意外之美

7.7 / 666,894人    119分鐘

導演: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編劇: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演員: 米高基頓 艾瑪史東 查克葛里芬納奇 娜歐蜜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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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語

2015-01-18 09:17:22

一雙沒有羽毛的翅膀


舊曆新年要來了,這是一年看過的最好電影。

很多年以前,我一個忘年交經常說,當一個男人真的把回憶當成撫慰自己的飼料之時,他已經離牲畜不遠了。

第一次聽到《鳥人》,以為是凱奇那部老片子(Birdy)的翻拍。尼古拉斯凱奇會在這部片子中飾演這位過了氣的超級英雄,張羅著在百老匯演一齣劇。看了片子才發現男主角是Miachael Keaton,這位被諾蘭的黑暗騎士三部曲徹底埋葬了的前任蝙蝠俠。但其實是基頓是凱奇沒有什麼差別,他和凱奇都是過了氣的老明星,發了福,禿了頭,小腹高高隆起,把不把回憶當成維繫自己生活的精神飼料,基本是看心態了。或者如電影中經紀人的絮叨:「現在不是90年代了。」

然而雷根沒有,他低著頭,以禪坐的姿勢窩在自己如垃圾堆一般的辦公室中,而後幻想自己已經懸空,如當年他的成名作超級英雄鳥人一般,擁有著各種異能以及突破時空限制的本領;他的腦海中出現馬里布海灘上死去的水母,以及隕石划過天際等雄壯的非現實景觀,而後詢問起自己:「你為何混到了這部田地?窩在這垃圾堆一般的地方?」沒過一會,電視中出現唐尼作為鋼鐵人表演者,這一類超級英雄新寵的訪談。

人最大的痛苦,一是記心太好無法忘記過去,二是過於清醒,始終能看到你在這個世界的位置。

我傾向於將這部電影的母題定義為尋找,是一個已經完全失敗的老男人在找尋自己生命的最後一丁點意義,而在這個過程中,他與自己的家庭、劇團以及百腦匯之外的整個社會進行對抗。在對抗的過程中,他的另外一層肉身,那個他曾經成功飾演過的長著翅膀的超級英雄「鳥人」——現在更為流行的翻譯應該叫做「飛鳥俠」——以心魔或影子的形象反覆出現,作為他一生巔峰時期的縮影,對自己的現階段進行無情地分析、解構與諷刺。而更加悖論的地方在於,當因為一出狗血事件,雷根穿著內褲跑到大街上、急匆匆穿過簇擁著蜘蛛人的人流趕回劇院的時候,認出他的人們都在喊「birdman」、「birdman」,是的,在人們心中,鳥人才是他的肉身,而雷根本人,只是那位過了氣的超級英雄藉以棲居的軀殼而已。

這座軀殼在現階段好萊塢的現實名利場中也比比皆是,他們在人生最巔峰的時期沒有「守得住」,依靠超級英雄成名但內心深處鄙夷這種爆米花文化,要尋找真正的藝術;在和妻子的結婚紀念日那天夜晚的床上,上了另外一個女星,被妻子捉姦在床;生出的女兒憤世嫉俗、從戒毒所出來又偷食大麻,他不願意拋棄女兒,但又怯於表達。在片中那位一言九鼎的劇評人看來,這類人是「名人」,而不配被稱作「演員」,試圖以卑劣的行為藝術和喜劇來充當真正的藝術。她和當今中國許多人文學者一樣,對一部作品披上各式各樣的標籤,以此蓋棺定論。她指著雷根的鼻子說,我要終結你所代表的這類人,從未經過任何訓練的門外漢竟然想染指藝術的大門,讓你們滾出百腦匯。

雷根在進行了一段外強中乾的辯護後,黯然離開。在此之前,雷根已經為這部劇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他以近乎神經質的方式讓男二號因傷退出,卻機緣巧合請來了才華橫溢然而更加神經質的麥克(諾頓飾),諾頓讓整部戲劇的預演以令人抓狂的方式進行,也讓雷根精疲力盡;當劇組沒錢,他找到自己的妻子,說要賣出自己最後的房產做融資,妻子說,這是你留給女兒的;而他的女兒對其破口大罵,說,你這種刷存在感的方式外面比比皆是,爸爸,你沒有twitter,沒有Facebook,你早已經過氣了,時代變了。

當最終被劇評人鐵口直斷,說我要毀掉你的那個夜晚,也即他張羅的戲劇要正式演出的前夜,雷根垮掉,花6.5美元在街邊買了一瓶威士忌,穿過吟誦《麥克白》的痴漢,在階梯上枯坐睡著。醒來之時,鳥人從天而降,以赤裸裸的魔幻現實主義將紐約變成如《復仇者聯盟》中的戰場,而後告訴雷根,你看,現在的人們都喜歡這個,我們拍一部《鳥人:鳳凰崛起》(Birdman: Phoenix Rises)吧(諷刺諾蘭的蝙蝠俠)。而雷根終於面目變得更為堅毅,他看著大街上的人群說,你們永遠不知道我的能耐、永遠不知道我的本事,我即使混成這樣,也永遠比你們都高,比你們都強。我要成為你們的新上帝。

於是,他的幻覺進一步升級,他幻想自己如大鳥般騰飛在紐約的街頭,衝天而起,翱翔自如。世人都在他的翅膀之下,而他是以雷根本人的肉身,成為真正的超級英雄,進入奧林匹斯的萬神殿,受世人膜拜。

當劇評人匆匆離場之前的一刻,也即反覆排演多次的戲劇最後一幕,雷根將假槍換成真槍,開槍擊中自己頭部。而當他僥倖不死在醫院中醒來後,戲劇大獲成功,他已經是新世界媒體的新寵,劇評人一篇叫做《無知的意外美德》(The 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歌頌雷根為超現實帶來了新的生命力,這篇評論當然通篇也是標籤)的《時代》評論,讓此劇甫一誕生就成經典。萬千人群開始為這位新的超級英雄歡呼,媒體記者如同在記錄姚貝娜離世般圍在他的病房外面。雷根再次成為傳奇。

此時女兒終於送給他一束花,這束在電影的一開始她皺著眉頭不耐煩說買不到的花。然而,此刻的雷根已經喪失了自己的鼻子和嗅覺。他走到洗手間,撫摸自己的假鼻子,卻看到鳥人坐在馬桶上上廁所。這位伴隨他半生的心魔終於沉默不語,輕輕嘆了口氣。而雷根的假鼻子高高隆起,像極了自己飾演鳥人之時的鷹鉤道具。導演這裡的諷喻或許是想說,雷根已經在肉身上取代了那個穿著超級英雄制服的鳥人。

值得玩味的是,電影的一開始,以楔子的方式引述了Carver《Late Fragment》的一段話,「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作為題注,而雷根灌注全部生命的那齣戲劇,也叫做《當我們談論愛》(When We Talk About Love)。戲劇的最後一幕,雷根在看到自己妻子通姦之後,反覆說,我不存在,我不存在,而後自殺。而在電影的最後,正當觀眾以為塵埃落定、大團圓結局收場之時,導演如同凱奇那部《鳥人》之中,進一步給了一個意外的結局:雷根爬出窗外,站在窗口,看見鴿子如同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一樣略過紐約蔚藍的上空,他微微一笑,跳了下去,離開了這個已經開始重新膜拜他的世界。

此刻的決然反諷永不妥協,走的比《愛情是狗娘》裡面還要遠。

這一刻,他焚燒了自己羽毛,獲得了新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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