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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人--Birdman

鸟人/飞鸟侠(港)/无知的意外之美

7.7 / 666,894人    119分鐘

導演: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編劇: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演員: 米高基頓 艾瑪史東 查克葛里芬納奇 娜歐蜜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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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ier

2015-01-21 00:10:31

看完《鳥人》,我想談談雷蒙德·卡佛


很久沒有寫評論了,只是電影關乎我喜歡的作家。有劇透,不喜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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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看奧斯卡最佳提名電影《鳥人》。我看電影和書都沒有提前看劇情的習慣,就像聽到新樂隊也不會去google他們的長相一樣。不如讓事情自然地發生。所以看到片子的基礎居然是改編雷蒙德·卡佛的小說把它搬上百老匯舞台時,我吃了一驚。

卡佛是我次於毛姆讀過的最多作品的作家。他近一次興起的火熱大概是2010-2011年間,譯林出版了那本《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再早一次的火熱大概只能追溯到十五年前苗煒、朱偉等人大談於曉丹翻譯的卡佛小說集的時候了。這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標題,以致於連村上春樹都著有《當我跑步時,我談論些什麼》這樣的暢銷書,更不用說追隨者眾。但是真的有多少人讀過這篇小說,我持懷疑態度。甚至於作為情節貫穿始終的對於卡佛的崇拜,都沒能讓人們在影評里把重點轉移到「卡佛是什麼人,能讓男主角死心塌地」上。更荒謬的是,在豆瓣的條目里,《當》這本書的目錄甚至都沒有這篇同名小說。所以卡佛在觀者眼裡大概只是一個標籤,就像電影中說的,你只不過是在不停地貼標籤貼標籤而已,你都不知道你貼的到底是什麼。

《鳥人》中的男主角雷根·湯姆森執意改編卡佛的小說並出演它,以此來證明白己不是一個無知的好萊塢英雄片「名人」(celebrity)的原因,劇中已經透露——因為卡佛曾經在他高中表演的時候給予了他鼓勵,堅定了他想要成為電影演員的信念。這讓我想起去年孫仲旭老師翻譯的一篇由美國女作家瑪莎·吉斯寫的《回憶我的老師雷蒙德·卡佛》。文章很長,通過她上卡佛寫作課的經歷,塑造出了卡佛這位老師的形象:

【我第一次見到雷蒙德·卡佛(他身材魁梧,身高6英尺)時,他穿著格子襯衫和卡其布休閒褲,坐在一張帶著圍椅式寫字板的椅子上,他長長的腿伸到我們一圈椅子的中央。

通常,雷從問一個問題來開始點評:「這算是個短篇小說嗎?」甚至對結構最糟糕、不可救藥的故事,他也會這樣問,而且極為嚴肅地幫助我們弄清楚為什麼是,或者為什麼不是。

如果有人開玩笑地提一個問題,他從來不會隨便回答,而總是認真回答,似乎明白俏皮話經常出自緊張或者不自然。如果有人評論時帶著譏諷(不是自貶)或者殘酷(那可要命!)他會安靜地盯著別處一會兒,通常抽著煙,耐心地等待我們自己回想起要大度。】

通過這樣的描寫,或許你可以理解為什麼《鳥人》主演得到一塊小小的、寫在餐巾紙上的讚美,就願意對卡佛用最後的生命向他致敬。因為他嚴謹,認真,尊敬小說,有足夠的耐心給予他的學生,所以向他證明白己,也許就相當於證明了自己的這些年活得不過像場馬戲。百老匯的致敬,才是有價值的。

【他對每個人都鼓勵,不管某個短篇有可能在我們眼裡有多麼沒希望。我聽說並不是每位老師都會這樣。我們班上有個女生前一年跟羅伯特·斯通(Robert Stone)學習過,斯通建議她完全放棄寫作!當然,她深受打擊。我後來讀到過《巴黎評論》上對威廉·斯蒂倫(威廉 Styron)的一篇訪談,他在訪談中說道:「教師應該把好的留下,不好的剔掉,像農民一樣精心挑選,不去鼓勵那些沒有天份的人。」

雷蒙德·卡佛對我們都鼓勵,而把剔苗工作留給了上帝。】

也許正是因為卡佛的生活太過艱難,知道夢想需要有多費力堅持,都不可能戰勝現實,才會這樣對待他想要寫作的學生。這和《鳥人》影片所表達的主旨,在我看來是相似的——理解卡佛,就容易理解男主角所做的一切:遠離高科技時代,用艱難的方式,艱難地證明內心最艱難的那個自己。

「亨利·米勒四十多歲寫《北迴歸線》的時候,曾經談到,他要在一個借來的房間裡寫作,隨時他都可能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筆,因為他坐著的椅子可能要被別人拿走。直到最近為止,這種事態一直是我生活的常態。從我有記憶開始,從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開始,我就要無時無刻不擔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隨時都會被人移走。一年又一年,我愛人和我整日奔波,努力保住自己頭頂上的屋頂。我們曾有過夢想,我和我愛人。我們以為我們可以彎下脖子,盡力工作,做所有我們想做的事。但我們想錯了。」卡佛這麼說。這段話幾乎可以概括他所有寫過的小說的內容,永遠沒有正式的開頭,只是你沒來由地坐下了,但是永遠坐不踏實。在漫不經心強裝自然的對話後,椅子不知所蹤。可能是被抽走,可能還存在,但你就是知道它其實不在那兒了,你們面對面地呆若木雞。唯有沉默。

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卡佛。

卡佛的筆觸苦楚中帶著平靜,卻從不是有惡意的戲謔中帶著平靜。這點在布考斯基的短篇小說集比如《苦水音樂》中尤其明顯。布考斯基就像一名惡童,也是沒著沒落的短篇,看完卻讓人覺得世界充滿了惡意。卡佛只是描寫無助與苦楚。這點也像《鳥人》一樣。所有演員的生活切開了都是一樣的無助,哪怕是曬著日光浴的Mike(愛德華·諾頓)的角色,也會為了自己長達數月的無法勃起而無助。還有一點,就是卡佛從不會是誇張的。所以在男主角站在舞台前慷慨陳詞說著那對老夫婦的愛多麼偉大的時候,那是他自己的改編,是他對光中要對自己「看我吧!愛我吧!」的呼籲。這在卡佛的原文中是沒有的。同樣沒有的還有「捉姦在床」並自殺的那一幕,原文只是梅爾和特芮這對情侶,對於特芮過去丈夫的述說。而《鳥人》中,雷根其實扮演的是梅爾,所以最後死的並不是他,而是特芮的前夫。在原文描述中,梅爾描述特芮的前夫:「在屋裡朝自己嘴裡開了一槍,有人聽到槍響,報告給經理。他們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看到發生的事情,叫了救護車。他被送來的時候我恰好在醫院裡。他還活著,但已經不可救藥了。他活了三天,頭腫得比正常人的頭大了一倍。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情形,希望這輩子也不要再見到。特芮知道後想去陪他。我們為這事大吵了一場。我認為她不該看到他那副樣子。我認為她根本就不該去見他,我現在還這麼認為。」

他活了三天,而《鳥人》中的結局,雷根也沒有立即死去。他回想並懷念起了自己的成功,自己能夠運用特效中的超能力或毀滅或拯救一切,他的視訊通過喧囂的方式瞬間點擊過百萬,他又紅了。但是他最後還是飛了起來,他女兒詭異的笑容彷彿就是卡佛描寫的所有文章的結局那樣——從來都沒有什麼結局。

「我能聽見我的心跳。我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跳。我能聽見我們坐在那兒發出的噪音,直到房間全都黑下來了,也沒有人動一下。」——雷蒙德·卡佛《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文章的最後一句話。

Icier
2015.1.20

http://www.douban.com/note/102695577/?1305938291
瑪莎·吉斯寫的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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