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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Wild Tales

荒蛮故事/蛮荒故事/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台)

8.1 / 216,572人    122分鐘

導演: 達米恩斯弗隆
編劇: 達米恩斯弗隆
演員: 瑞卡多達倫 李奧納多‧斯巴拉葛利亞 麗塔寇蒂絲 達羅關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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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憑軒

2015-01-22 16:47:47

扼住荒誕的咽喉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前年去蹭電影社會史課的時候,Thierry Frémaux老師講到他每年給坎城選片,十五部片子,總要挑幾部四平八穩的和幾部實驗性強的或者在某些方面與眾不同的。《荒蠻故事》(Relatos salvajes)顯然屬於後者。每次都有一部喜劇片來陪太子讀書也算是坎城的一個傳統,《荒蠻故事》便是去年的陪讀童子。不過世界頭號電影節的陪讀也不是隨便挑的,單從藝術質量上來講,片子的畫面感和敘事都是一流正劇的水準。幾位演員在採訪中都表示,導演Damián Szifron經常對每個鏡頭都有極為確切的預期,不是說達到了劇情的喜劇效果就可以放棄對畫面的精雕細琢。

片子的時長符合當今藝術電影的普遍趨勢,能長絕不短,觀眾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兩個多小時的片長。不過跟摘下近兩年金棕櫚的《冬眠》、《阿黛爾的生活》不同,《荒蠻故事》讓人在影院裡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緊湊、濃縮、勾人。習慣了被動接受的娛樂電影時代喜歡這種被影片節奏綁架的感覺,敘事進程中不留可供走神的縫隙,把我們完全擒獲。這樣的節奏可能跟《荒蠻故事》的片段結構有關。全片分為Pasternak、Las Ratas(老鼠)、El más fuerte(最強者)、Bombita(小炸彈)、La Propuesta(提議)和Hasta que la muerte nos separe(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六個片段,雖然視覺風格貫穿始終,但是題材和內容實際上有很多不同。主創人員也談到了Szifron的想法太多,這樣一個結構正好把不同的點子都用上了,不用忍痛割愛。

【大師、鬼才、戲骨】

在上週拿到奧斯卡提名前,該片有兩大買點:坎城明媚正選的競賽片和阿莫多瓦兄弟監製——沒錯,就是那個著名的佩德羅·阿莫多瓦。其實第一製片人是佩德羅的哥哥,因此他本人到底為片子做了多少事情,是要打上一個問號的。不過在Szifron風格化的荒誕和冷幽默中確實可以窺見阿莫多瓦和Dino Risi等南歐導演的影響。

2003年Damián Szifron的長片導演處女作《海底》(El fondo del mar)是一部嚴肅的正劇,有人說算驚悚,也說得通。總之在故事和敘事上都略顯平庸,不如他的一些電視作品和短片。2005年的《勇者時代》(Tiempo de valientes)重拾出軌與背叛的話題(《荒蠻故事》里也有!),探案的劇情也可以說與《海底》中的猜忌一脈相承。《荒蠻故事》的基調則完全不同:導演在大螢幕上改走喜劇路線,勇奪去年阿根廷票房冠軍。

片中最大的明星自然就是阿根廷戲骨Ricardo Darín,2002年他以阿根廷國殤片Kamchatka衝出南美,2009年又憑拿下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他們眼中的秘密》(El secreto de sus ojos)走向世界。既然是戲骨,戲路自然多樣,Darín的喜劇作品中最為國人熟知的應該就是2011年的《中國故事》(Un cuento chino)了。與這種情境喜劇式的笑料不同,《荒蠻故事》帶來的是一種存在主義意義上的荒誕,一種笑而難喜的體驗。Simón這個角色難度奇高,因為片中其他角色都可以用悲劇或喜劇的臉譜來套,唯有這個人物實際上是一個正劇角色。要在這樣一個悶騷的人物身上演出悲愴與詼諧,對導演和演員都是極大的挑戰。

【仇恨的荒誕】

揭幕的Pasternak是六個片段中最短的一個,排在字幕出現之前,很好地濃縮了全片每一個部份的節奏感,讓觀眾作好準備。從一個平靜的日常場景,到人物之間的互動;隨著互動不斷加強,匪夷所思的荒誕出現了。然後就是場面的失控,墜機前激烈的混亂和不可思議的巧合讓觀眾爆笑著進入《荒蠻故事》的世界。始終沒有露面的Pasternak在這一瞬便是機上所有人的上帝,握有生殺大權。他是全片戲劇線索的完美隱喻:大大小小的錯誤不經意間激起仇恨,偏執的復仇把生命帶向荒誕不經的處境。而安排了這一切巧合的命運又像Pasternak一樣,隱匿在每個人的生活中,你只驚鴻一瞥,細看時卻又不見。

從天上回到地上後,Las Ratas和El más fuerte提供了一些實在的社會批判,讓人忽覺腳踏實地的沉重感。前者討論腐敗與正義,後者則是對階級關係歇斯底裡的嘲笑。濃而不化的仇恨依舊是故事線索,只是比Pasternak更加具體化:死亡從螢幕之外(希臘悲劇的規矩)進入到了視線之內,觀眾在笑的時候也有些遲疑。從El más fuerte開始,影片的另一個模式也被開啟,就是一種可以稱之為「再也忍不下去」的吶喊。如果說Las Ratas中的兩個女性角色一個像徵成功的隱忍而另一個則是毫不自律的釋放,那麼之後四個片段的每一個角色在自我控制上盡了很大的努力,只是最後都敗給了憤怒。

【和解的荒誕】

El más fuerte的荒誕是憤怒的後果,而在Bombita中,不可理喻的生活是人物爆發的動因。故事從超現實或非現實的巧合和邊緣情況開始向城市中產階級令人窒息的世界轉移,Bombita中關於官僚主義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是從我們自己生活中抽取出來的,而人言可畏的古老教訓在污名化他人成癮的都市生活中依然有效。導演在第四個片段中動用他最出色的演員不是沒有道理的,Bombita是全片的一個轉折點,濃烈的仇恨開始讓位於仇恨之後失敗的和解。現實的荒誕恰恰在於我們不能控制復仇的後續,也不能預期原諒的後果。

Bombita以瑣事開場,以轟動收尾;La Propuesta以人命關天開場,把我們帶入到對蔑視生命的憤慨中,之後展示的卻是一輪輪的討價還價。人命不僅是腐敗和權力的犧牲品,還是貪婪與虛妄的賭博籌碼,死者的尊嚴在生者的博弈中被踐踏得面目全非。其喜劇魅力在於把悲劇中一帶而過的謀划過程和臉譜式的腐敗交易具體化,而在這些殘酷的細節中處處都是荒誕不經的虛無。豪宅中所有人都在犯罪者的命運和自己的私利間來回運籌,直到死者丈夫在大門口用鐵器給了替罪者當頭一棒,大家也許才想起受害者本應是悲劇的中心。

導演在採訪中透露,在最初的計劃中Bombita是收官的片段,作為一種綜合和一種和解。可最終還是覺得Hasta que la muerte nos separe的猶太婚禮場面更適合放在最後製造高潮,同時這也是最具個人風格的一個片段。如果說之前的五個片段展示了這個荒謬的世界中不可理喻的種種邏輯並對之加以嘲諷,那麼最後一個片段則是消解了所有邏輯,情感與衝動最終掌握了劇情發展的全部動力。錯誤、怨恨、復仇的主題再次浮現,不過這一次它們沒有沿著一條社會線索沉降為失敗的和解,而是直接溶解在酒神式的狂亂中。前面五段國讎家恨貶謫時事的義憤和胸悶,最終以完全失控的、絕對非理性的狂歡釋放出來。

作者為影評網刊「一幀一影」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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