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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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她》的女主人公被給予了一次年輕的機會，但在最後的最後依然為了親人放棄了這重得一次的青春，放棄了夢想，放棄了愛情，就這樣重新變為了那個等待著死亡的老人。其實我早就料到她不再可能重生，不是因為流血就會變老的軀體，而是因為她根本無法改變在那樣漫長孤寂的歲月裡她以單薄倔強的身軀擋在孩子前面面對這個無情的世界所練出的脾氣，練出的無賴，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穿著淑裝，會對你回眸一笑的溫婉女子。她更無法改變的是，她犧牲所有換得的這一身融於骨血的母性氣息，她的身份，一直都只有一個，她的知識，也一直只關乎孩子。
當一個老人看到自己深如溝壑的皺紋，臃腫或枯乾的軀體，下垂的胸部或是乾癟的陽具；當他每走一步，耳邊都彷彿傳來一台廢舊機器壽終正寢前那種刺耳的嘎出聲；當他終於開始看不清楚，放不對鹽與糖，做不好一頓飯，補不了一件衣服；終於他不知所措地坐下來，茫然、空洞地就這麼望著的時候，這種悲涼旁人無法體會。
電影裡她也曾下定決心過，想她不會老去，因為她要在30歲時自殺，然而這世間的殘忍就是有一種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她拋不下她的孩子。所以她不忍死，就是她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她驕傲的教授，完全不用再依賴她的時候，她還是不忍死。人，之所以怕死，只是因為在這雖然活著辛苦的世間，還有未了的心願，還有牽掛的人。
而人，之所以怕老，也是因為他發現無法再為牽掛的人做哪怕一件小事，這老，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他在變得無用，他很快，就要徹徹底底地離開了。老，就是死的徵兆，是離別的預言。
看著親人的老，我們會假裝遺忘這一點。但這仍像卡在喉嚨裡的刺，雖然可以慢慢習慣異樣，但當抑制不住嚥口水的時候，還是刺得生疼。不自覺地，我們有時會突然深深凝視住親人的臉，發現多了皺紋，深了眼袋，皮膚在鬆弛，在開始冒斑；不自覺地注意到親人多年以來積累的不健康的生活習慣並為之惶恐；發現自己也不再是個孩子了，不再年輕了，不再可以像以前一樣坦然地面對時間。
這世上，最殘忍的就是時間了。它帶走我們的天真，帶走我們的青春，現在，還要帶走我們的親人。這時候我們這麼習慣的生活，難以想像，到了未來的某一天，會突然缺失一大塊。
而我們，終究也將成為別人缺失的一塊，在那之前，靜靜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遠遠地望著那輪夕陽，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光照在漸漸腐朽的軀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