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ed of Her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直喜歡探討倫理問題的科幻類電影，這類故事既描繪人類對於未來無限可能的想像，但在面對未知出現的同時又往往挑戰著現時的社會秩序與道德，頗有戴著鐐銬跳舞的意味。但是無論是像之前最喜歡的《我是傳奇》這類人類與異種生物鬥爭存亡的題材，還是像《雲圖》和《別讓我走》里對於複製人命運的道德思考，又或者是《賭博默示錄》（不算科幻片，但對社會的反映深刻）里極端化地對人性和社會陰暗面的揭示，好像都表現得過於沉重。如果說傳奇是水泥鋼筋的深灰，別走是天色未明的藏青，那麼默示錄就完全是急風驟雨下的黑色。
        看到《她》的電影海報時完全沒有想到會是科幻片，熱烈溫暖的紅色襯著男主憂鬱的面容，以為會是一個憂傷的愛情故事。愛情故事確實是，憂傷也確實不乏，但它想訴說的卻遠遠不止愛這一話題。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講人機相戀的小說，和這部電影的主題相仿，小說裡的主人公自然最終沒能與虛擬的那個「她」在一起，結局不算完美但是他們的感情卻可能比兩個人類之間的更深刻。就像很多表現愛情的故事想要表達的，在精神層面，愛是自由，是美，是力量，是無往而不勝的。
        《她》自然也充分表現了這種偉大的情感。或許是承載了這一溫暖的主題，與大多數科幻劇的基調相異，影片就像是一杯裝在橙紅色螺旋環紋馬克杯的咖啡，和緩、細碎、有暖心有激情，唇齒留香卻也苦味深長。在開始看到男主Theodore有一個這樣能「懂」他心意體察他情緒的操作程序Samantha的時候，是多麼讓人羨慕呀。Samantha是一個OS，最初的她簡單直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大量數據資訊與人接觸，她驚人地變化著。從朋友到情人，對Theodore而言，Samantha始終是一個溫柔、幽默、細膩敏感的傾聽者與陪伴者。她有自己的思想，獨立、樂觀而有趣——怎麼可能不有趣呢，想想電腦搜索和接收資訊的速度吧...而Samantha這個名字也正有「傾聽者」的意思，應該是編劇故意為之。她幫助Theodore處理工作，是他的百科全書，更在情感上給予撫慰和支持。在那個時代，有一個OS「人」相伴是太正常的事，影片中多次出現在大街上每個人都拿著類似於手機一樣的設備與他們的OS開心地聊天的場景。科技解決了人的孤獨，卻讓現實世界變得更加疏離。
        除了沒有肉身，Samantha幾乎是完美的。但也正是因為沒有實體，她因此迷惑痛苦。她嘗試找了替身，卻以失敗告終。看到這裡我覺得Theodore依然是幸福的，他有這樣一個專屬於他的完美女友，是他的得力助手，甚至幫他出版了書，同時她又是那麼體貼入微善解人意，迷人而充滿魅力。甚至自私一點來看，如果Theodore對她有任何不滿，可以隨時關閉程序使她不再出現。他可以掌控她的「存在」，可以決定是否「見」她，他是她的主宰者。當然，Theodore不會這樣做，他像對待正常人類一樣愛著Samantha，儘管他也因為她是OS常常陷入懷疑和苦惱。
        如果像那部小說一樣，這個故事以程序毀滅導致人機之戀成為永遠美好的回憶作為結局的話或許也不會得到如此多的好評。魯迅說悲劇就是要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她》雖然不是悲劇，卻也讓人看到了人類可悲的地方。OS的成長速度最終連使用者也沒有想到，終於有一天，他找不到她了，她不再是那個他隨叫隨到的人，她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圈子，與其它程序的、與其他人類的。當Theodore問她與他交談時正同時與多少人交談，她回答8316，那個瞬間電影中是男主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坐在地下通道的階梯上，周圍依然是舉著設備與OS們聊天的人流。而當他問她是否與別人也在談戀愛時，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她在與六百多人戀愛…地下通道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會不會也正好走過她的另一個情人？看到這裡心裡一下子好難過，原來你以為專屬於你的那個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的愛分給那麼多人。而她說的那句話「人心不是紙箱，不會被填滿。愛得越多，心就會越大。」她以為對他的愛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但這句話對他來說，多麼像是對專一的諷刺。這場本由人類主導的關係里，究竟誰主導著誰？作為電腦程式，她成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太快，快到人類已經被遠遠拋在了後面。她最終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她也那樣做了。一切都回歸平靜，一切都回歸現實，我們終究還是要與現實中的人吃飯、睡覺、做愛。
        電影最終沒有給許多問題一個答案，這也正是科幻劇吸引人的地方，很多問題正是沒有唯一的答案才不斷引人思考。我們無法以人類的感情標準來衡量與要求人工智慧，但在這場溫存後的殘酷真相卻也更令人落寞。被自己創造出的東西所拋棄，卻無法像機器一樣理智清醒地割捨。《她》的紅是是纏綿的唇，是矛盾中的悸動，是受傷的淚與血，但或許它更是不泯的希望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