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下無新事——黑色風格的《夜行者》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電影《夜行者》（丹·吉爾羅伊，2014）的第二個鏡頭，一輪圓月當空，遠方浮華的城市被抽象成點點如豆的街燈，它們大部份被山巒的剪影遮住，在黑夜中好像一個巨大的幕布，夜行者的故事即將在這明月之下上演。
        拋開手段不講，這是一個典型有關美國夢，或者說諷刺美國夢的故事：靠旁門左道為生，被工廠工人嗤之以鼻的竊賊，依靠自己的「努力」和「頭腦」，成為一個引導新聞輿論走向，得以向自己的員工進行價值輸出的成功老闆。傑克·吉倫哈爾（Jake Gyllenhaal）所飾演的男主人公路易斯，散發出極強的偏執狂氣質和一覽無餘的野心，表現了一次精彩的鹹魚翻身。毫無疑問這是一部奪人眼球的影片，但這部影片最最吸引人的，還是其中表現出來的濃濃的黑色電影氣質。
        首先這部電影的劇作結構極其工整，結局具有黑色電影氣質。編導丹·吉爾羅伊（Dan Gilroy）作為《神鬼認證3》（保羅·格林格拉斯，2007）、《鐵甲鋼拳》（西恩·利維，2011）等電影的編劇，深諳好萊塢劇作要領，將起承轉合的古典敘事結構使用得淋漓盡致，一個小人物的「成長」按照三大段落依次鋪陳，扣人心弦。而黑色氣質也從結尾處撲面而來。依靠非法手段除掉競爭對手，面對同伴里克（Riz Ahmed飾）的死亡毫無觸動，隱瞞重要資訊牽制警方進而獲得重要新聞素材的主人公，並沒有像傳統好萊塢電影那樣惡有惡報。相對意義上的閉合式結局之下，我們可以預見主人公的事業在他新帶領的兩個車隊、三名員工的開拓下，將有新的發展高度。法律和道德不僅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逾越和踐踏，這個移動著的工作團隊，同時也相當於一個犯罪幫派，繼續在這個城市的黑夜中合法地遊走，重複著可怕的事情。男主角對新成員所說的那句「但記住，我永遠不會要求你們做我自己都不會做的事情」無疑成為一個巨大的諷刺，因為他的同伴剛剛因為他的威逼利誘而喪生。結尾兩輛工作車駛向不同的方向，讓人不禁聯想起杜琪峯導演的《PTU》（2003），眾警察登上警車，將剛剛發生的一切黑色鬧劇拋諸腦後，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中。
        其次，電影糅合了眾多類型片元素，使此電影文本呈現多種闡釋角度，並且擁有了多種表達渠道。影片聚焦主人公路易斯的發跡，對他偏執的性格，聰明的頭腦，絕對的自信進行了深入刻畫。一個白手起家的流氓到一個新聞行業的風雲人物，這完全可以當作一部人物傳記片看待。這部電影圍繞著新聞行業對突發性爆炸新聞的需求而進行，主人公的所有行為都意圖獲得第一手獨家新聞素材。在影片推進過程中，我們了解到這個行業的運行機制，對新聞行業工作方式的展現和抨擊，與法律片等都可以看作是行業類型片的一員。新聞行業的殘酷性、逐利益性，新聞從業者間的殘酷競爭，以及作為公共權力的灰色部份在影片中皆有呈現。當我們從中思考新聞倫理和職業道德的時候，這種諷刺無疑又達成了某種黑色風格的推進——這墮落的現狀不僅不會改變，反而會繼續下去。飆車這種好萊塢慣用的場面，成為推動和調整敘事節奏，表現人物的職業生活，展現人物的野心和性格的重要砝碼。黑色電影中的慣倒在本片中處處可見。黑色的陰影，陰暗的街道，不僅作為黑暗風格的體現，也在敘事上承擔著重要功能。所有的案件都在黑夜中發生，主人公每次拍攝素材都含有某種偷偷進行的意味，因為他所做的正是見不得光的勾當，本片片名《夜行者》（Nightcrawler）也道出了黑夜的重要作用。層出不窮的車禍、火災現場，槍擊兇殺，警匪片等元素的引入，增加了這個電影觀賞性的同時，彷彿也向人們傳達了某種觀念：這個夜幕下的城市包含了各種犯罪、災難和不停歇的墮落——這正是黑色電影想向人們傳達的主題。
        最後，我想說明電影中的新聞製片人妮娜（Rene Russo飾）這一角色，可以與黑色電影與新黑色電影中的「蛇蠍美人」（femme fatales）這一固定形象做互文性解讀。正如《雙重賠償》（比利·懷爾德，1944）中的菲利斯（Barbara Stanwyck 飾），《殺手》（斯坦利·庫布里克，1956）中的謝莉（Marie Windsor 飾），和《歷劫佳人》（奧迅·威爾斯，1958）中的蘇西（Janet Leigh 飾）一樣，《夜行者》中的妮娜本身並沒有犯罪，然而她卻為男主人工提供了一個犯罪的平台。妮娜與路易斯用金錢和新聞素材進行交易，同時路易斯多次提出對妮娜的性要求，而妮娜本身作為一個即將接受評級考核的新聞編輯，也需要路易斯提供的獨家新聞視訊。某種程度上二人形成了一種犯罪的供求鏈，而這條鏈最終端的消費者，確是電視機面前觀看新聞的觀眾。妮娜雖然不是妙齡少女，但有十足的女人味，具有新聞行業豐富的工作經驗，最重要的是，具有和路易斯同樣的野心和不顧一切的工作作風。妮娜在影片中後段，越來越體現出蛇蠍美人的毒辣兇狠，還有面對工作同伴與新聞素材的專斷。
        影片的結尾依舊是一輪當空的明月，與片首呼應。引用聖經中的「太陽底下無新事」，當今電影行業中，電影類型越發趨向雜糅，而今年奧斯卡提名影片中，同時出現《夜行者》和《消失的愛人》(大衛·芬奇,2014)兩部黑色電影風格明顯的影片，進一步說明黑色電影在行業內經過改造後，仍舊是電影製作者和電影觀眾較為推崇和欣賞的電影類型或電影風格。明月之下並無新事，需要做的只是靈活運用和跟上時代步伐的慣例改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