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喧鬧的情書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步之遙，又名隨子彈去。前者描述的是距離，後者則是義無反顧的選擇。前者是中文譯名，給中國人看的，姜文表達了一種含蓄的躊躇。後者是英文的Gone With The Bullets的回譯，姜文傳達給西方觀眾的，是一種隨風而逝式的無奈與追悔。始於東方，歸於西方。生於躊躇，死於抉擇。
        電影如同一幅畫作，首要表達的便是作者的情緒。而情緒儘管色彩駁雜，但背後所折射的，卻恰恰是作者心靈最深處思考。姜文的這一部新作被大眾評價為故事性差，主旨不明確，充滿了浮華和光鮮，卻又空洞和虛無。大眾們以此批評姜文的「不接地氣」、「不夠投入」。但大眾又可否曾經想過，梵谷繪製《星空》時為何線條不加修飾，不合乎的常理地只是令光線肆意扭曲周折？畢卡索的《格爾尼卡》中的兒童又為何面目猙獰，方方的臉龐偏偏配上了不合比例的五官？對於已經出離了技術程度的畫家來說，規範和標準已無意義，超越大眾的常識乃是有意為之，以此突出畫家本人的情緒，而情緒本身在人文主義的範疇里就是極美的。姜文對電影技術的細節早已諳熟於心，而他的這些駁雜與出離，大抵也只是有意為之。
        一步之遙所要表達的，就是一種濃烈至極的情緒，而這首先便是導演兼男一號姜文本人，對他的妻子也即女一號武七的扮演者周韻的熾熱的愛。電影史上的夫妻檔並不少見，姜文和周韻並不是獨一的一樁。比如前幾年在陳凱歌導演的大片《無極》中，導演的妻子陳紅就扮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配角。事實證明，這樣的搭配是可有可無的。而陳凱歌的本意大概也就是配合身為夫妻的默契，同時也給陳紅一個露臉的機會。這雖然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示愛，但他的投入與產出，震動與影響都還算是有限的，至多只能算是一支飯後的香檳百合，芬芳卻也不至於衝動。但是，姜文的作風就與陳導演截然不同了。在一步之遙中，姜文和周韻兩人佔據了最主要的戲份，在後半段的電影中，兩人更是聯手包辦了所有的高潮。即便是在姜文（馬走日）不在場的片段中，周韻（武七）和洪晃（覃賽男）的那一段勝負分明的「母女」辯論里，主要內容也始終圍繞著姜文本人以及周韻對他那濃烈的愛。如果說，一步之遙的前半段是姜文本人舞台情節的一種肆意體現的話，那麼後半段的所有戲份便都是姜文和周韻兩人如膠似漆的愛戀情懷的一種狂放的釋放。
        姜文用一部電影的篇幅，完成了一封致周韻的喧鬧情書。情書的內容令人動容。首先，是姜文對自身故去感情生活的敘述。他來自北方（滿洲），有著青梅竹馬的戀人（舒淇）。在上海灘的名利場上，他們實現了炫目的成功。但妾有情郎有意，赤誠男兒姜文在一次悲劇中唯有抱憾眾生。就在這個時候，周韻的現身令姜文措手不及。在那一場致敬老歐洲的遊艇對談中，夕陽下兩人漸漸感覺到了彼此的不同。為了拯救一同離開家鄉的兄弟，姜文孤膽闖帥府，用智慧和勇氣不單順利地完成了初衷，同時也莫名地征服了周韻的女兒心。然而，古老的戲碼再次上演，兄弟背叛了姜文。姜文遠走他鄉，英雄落寞卻不甘侮辱，於是他登上了王志文（王天王）所搭設的別有用心的舞台，不理智結果便是身陷險境。周韻的愛情此刻大顯神威，她不顧一切衝破所有的阻礙，先是迫使大帥引渡姜文，又在婚禮上以一曲讚歌麻痹父母，劫走心上人姜文駕車千里遠走。
        至此，電影的情節在情書中主要被敘述完畢。這本是一個略顯老套的故事，除卻那些浮華的包裝，姜文上演的只是一幕武士與公主的古老故事。然而，對於電影而言情節已經敘述完畢。但對一封情書來說，以下的奔放的表白才是高潮。在嗣後的汽車追逐中，武家的兩代女人上演了一幕價值觀的對立，兩者都歇斯底里地盡情抒發自己對於愛情的定義。姜文對周韻的所有濃烈的愛亦在此盡數托出，其風姿瀟灑令山河樓宇、乃至君王公主（大帥和卡瑟琳娜）都相形見絀。
        在情書的尾聲，姜文的男兒意氣被漸漸收斂，兒女情長使硬漢也顯示出了幾分不自信的疲態。面對身穿婚紗的世人，姜文和周韻的愛情是非典型的也是不太被見容的。於是，姜文只好以自殺表達了對愛情的悲觀認識。在最後的一幕裡，列車載著姜文獨自離去，空留周韻一人黯然神傷。
        姜文是愛情的悲觀主義者，他在遇到周韻之前曾經有過一段不太成功的異國婚姻。懷揣對西方文明的所有熱烈幻想，姜文最終所只是收穫了一個人走茶涼的結果。這令姜文不得不對愛情的本質有所懷疑。但另一方面，姜文也是愛情的樂觀主義者，因為周韻本人對愛情的無限熱忱重新喚醒了姜文。在本片中，周韻三番五次違反常理的抉擇，便是對絕對愛情這一超越世俗的存在的一種重申。因為姜文的樂觀，於是他借周韻之口，把他對愛情所有的濃烈感情都付之螢屏，渲染浮華、舞美衝動莫不如是。
        儘管最終姜文將悲觀主義的情緒進行了一番演繹，但是先前的渲染壓倒了嗣後的落寞。姜文依然想要知道周韻的境況，即便肉體消滅，愛情是永不滅失的。
        回到最初的話題，在這一封以光影代替墨汁的情書中，姜文用一種雜亂無章的態度再現了愛情對於一個人理智的破壞，而感性本身就是愛情的本質。同時，藉由末尾的悲觀情緒流露，姜文也闡發了他對於愛情本質和跨文化交流的一種思考。他來自東方，在年輕時愛上了西方的浮華，儘管只有一步之遙，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跨出去了。幾番紛爭之後，他回到最初，在周韻的典型意義東方氣質中收穫了最後的幸福。但他始終對過去感到愧疚，不知道自己經歷了西風美雨的一響貪歡之後，自己是否已經淪為了客人。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