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
2015-01-29 00:55:07
武六後來怎麼了?
有時候,人是很容易死的,容易到想不到,至少馬走日沒想到。這是無常的道理,道理就是道理,本沒什麼好爭辯的。但人都是愛爭道理的,道理一爭辯,便成了各種各樣的道理了。比如說,有讓人死的,有不讓人死的,有死者為什麼而死的道理,又有觀眾想要的死的道理……於是乎,在夢幻泡影的一生中,各種是非、愛恨、正邪統統誕生了。
有人說,愛能超越死亡。那你要問完顏英了,死者已矣,死無對證,活著的人自然還是要討論出一番道理的。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論生。生者,慾望也,前世拯救了銀河系,這輩子難免富貴迫人。可惜前世沒修智慧,這輩子難免心魔纏身——孤獨和幼稚。幼稚的因遇到了幼稚的緣,所有的情感和福報便用來「汲汲所願,慼慼所患」,場景一般來說是愛情。幼稚兼孤獨者必脆弱,脆弱便受不了拒絕,拒絕使人瘋狂,瘋狂走向滅亡。邏輯很簡單,但這兒問題出在——為什麼拒絕。因為不信。馬走日不愛完顏英嗎?愛,但不信——真作假時假亦真,人浮沉於慾望之海,潛藏於面具之下,真假誰辨!即便完顏英散財,只為成為一個平凡的人。直到後來,武六教馬走日明白,信任對一個孤獨的人有多麼重要。或許,信任是超越死亡的,但馬走日也死無對證了。死無對證的意思是由人說了。
辮子自己剪和讓人剪是不同的,故事自己說和別人說是不同的。但一覺醒來,辮子就讓人剪啦,故事就讓人說啦。晚了。人一生的沉浮靠什麼呢?故事。有人陞官了,有人被通緝了,有人成天王了,有人茶餘飯後又有談資了。故事者,道理也。現在社會進步啦,民主啦,自由啦,王天王便成天王啦。送金子也沒用了,古人有個成語,叫眾口鑠金。只要有利有名,特別是能讓那麼多人捧著自己一起瘋的那種靈魂膨脹感,什麼陰鷙,什麼死後墮拔舌地獄,都不顧了。馬走日急了,來恐怖手段了。
生死從出入的一口氣上講,是簡單得不存在問題的。但生死問題卻屬於故事層面了。討論超越死亡的種種,有高尚的,也有不高尚的,但總之是煽情的、吹牛的、言論自由的。而人說話的原因,我想也便還是孤獨。
完顏英在燈光下的孤獨,馬走日無人理解的孤獨,武六突然感到的那種從匍匐到高飛的孤獨。孤獨一直在著,但意識到孤獨,則未有不鳴者。當人發現,在這個虛偽的世界,一個人即使擁有了金錢、口才、權力、名望,都做不到一件不依賴金錢、口才、權力、名望的事。那麼,人在哪裡?人生自覺或不自覺地被套在一個令人恐懼而又被人強暴的刑具中,在這樣一個角色里,你被規定了是要拿起砍刀的。更可怕的是,真正拿刀的不是那個在台上的人,真正的刀在台下每個笑得異常燦爛的人的心裡。而沒有人願意知道。
姜文就是這樣一個認識到孤獨的人。所以這是一部批判性相當徹底的電影。因為它罵了幾乎所有的人。因為人在大多數的時候都只關心自己,非常自私。遇到特定的境況,靈魂之惡一旦爆發,就會見利忘義,落井下石,忘恩負義,無所不用其極(如項飛田、王天王、武七們)。敢於承認心中的刀的人才能看出這部電影的諷刺,決心收刀入鞘的人才能發現這部電影的慈悲。
馬走日最後的一個疑問是:之後的武六是怎麼的了?我想,武六的一生拍了兩部電影:一部叫《槍斃馬走日》,另一部叫《一步之遙》。但後者好像被人罵得挺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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