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月影，半捧清夢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尚衣院」是2014年最被忽視冷落的韓影，前期宣傳疲軟，後期票房低落，但若要以我個人喜好來衡量去年韓影古裝，這一部無論是劇作硬貨還是質感包裝都明顯強於「海盜」，也將收進我的去年韓影十佳。然而後者憑藉女主角孫藝珍和男配角劉海鎮的光環斬獲多獎，「尚衣院」卻以不足百萬票房慘澹收場，不得不說可嘆可惜。
       首揭歷史大幕的是躋身大殿的匠人趙道錫，然後有草莽裁縫李孔振與他共同構成全部荏苒風雲的主心骨，雙男主的設定頗費功力，特別是編導並非要設置出一正一邪的扁平對比，而是通篇製造出一種模糊曖昧的對立：自幼苦習傳統技藝的趙道錫對生花妙手的創意天才李孔振心生妒忌忿恨，又因為相似的底層出身共同的匠人魂氣而相惜相交，通篇最好的三場戲就有兩場來自於二人的知己情誼：閉眼到月上裁光做衣，使用奇幻特效將美好夢幻折合成光鮮童話，搗藥的玉兔著實可愛有趣；並肩在院落里且聽風吟，難得的一派沉靜祥和中似乎可嗅到新鮮布料散發的生命。
       但避不過共處一世的可悲，那時的趙道錫恐怕只把李孔振視為仕途中的泛泛路人或者棋逢對手，他以為他似偶照的月色似隨風的塵煙，但那妓院中不知羞的低賤裁縫卻暗自記下他每句口白，讀懂他舉手投足。王曾經狂呼，我終於懂得了權力的價值，在後低眉的趙道錫又何嘗不是被盛世的迷離蒙住了雙眼，他說過全片中最美的一段台詞「所謂裁縫，是要把兩個世界連成一個，送針的時候放進自己的魂，出針的時候用儘自己的赤忱」，但當他拿起為權勢量衣的繡針，當他定下為李孔振設陷的念頭，這個最好的工匠已經是盲的。在李孔振魂斷之後，他終於得到那件在月下盟誓要做到的官衣，他憶起李孔振活著時帶著天真的喜色讚嘆他是最好的工匠，那神色彷彿少年時候那個低賤的自己許諾要做最好的御用衣官。他一生中為那麼多人量體裁衣，教那麼多學徒拿針刺繡，卻偏偏親手埋葬了這世間的最知己。
       在一片男人的爭鋒、權勢的暗鬥之後，影片為淡泊功名的李孔振擬定了一個他命定可遇而不可求的紅顏，於是這二人與王之間又形成了一個曖昧的三角關係。如果說王與群臣、趙道錫與李孔振成就了古裝史劇的硬朗滄桑，那麼這個三角就平衡了全片的另一種柔美典雅：王妃與李孔振之間發乎情止於禮的清淡愛慕，與王之間年少情愫被犧牲為愛情悲劇，都散發著古典主義的悲情美感。王妃所到之處都是大量的柔光，大面積的暖色，適時的特寫，輕緩的配樂，襯托出她清麗卻寂寞的年輕顏色，這一切技術上的雕琢都集中體現在李孔振親手為王妃量衣一場戲，儒家文禮與男女情慾，呼吸吐露和肢體特寫，若有似無的情愫純美雅緻，每個鏡頭都可入畫。而「尚衣院」全片的韓服亮點也在王妃的無數次換裝之中：淺紫淡粉，青綠藕荷，鮮紅純白，花朵滿綴，金色銹邊，還有堪稱全片最高潮的宴會亮相——李孔振為她量身定做的鑲珠亮緞拖尾白裙。朴信惠的演技在古裝戲裡得到極大提升和延展，角色在片中的天生尊貴，孤寂神色，少女天真，素淨佳人，都被這些考究的華麗烘托得恰到好處，足夠亮眼卻絕不搶戲。
      王是次要角色，他親手發動悲劇，而自己卻也是悲劇中的一顆卒子。與王妃的愛而不得，與趙道錫的用而不授，對李孔振的怒而毀滅，對王位的執念可悲，在諸多主要線索之外還是被塑造得豐腴充沛，劉延錫的君王扮相是這其中最成功的，風采神韻極為適合人物設定。韓石圭和高修的角色難免需要內斂沉澱，而君王角色要求散開霸氣透露野心，他外放的形體和內裡的神氣，都把這個角色演繹得足夠深刻細緻。
       「尚衣院」雖然題在一牆之中，而故事卻延展出一副歷史長畫，核心也深邃至滿腹人倫無常。這部劇作的工整嚴密實在精美，線索之多，刻畫之密，以致於劇情發散偶爾過量，但總體觀感仍然流暢綿密，有史詩壯美也有風情小調，有宮廷冷幽也有世俗風塵，有荒誕幽默也有悲慟哀愁，故事走向人物塑造乃至幾個為發噱而設定的小人物都是極符合傳統韓國古裝路線的；再說電影首尾兩段現代戲，乍看視覺突兀，其實歷史沉疴，多少風捲殘雲都消散盡，多少貪嗔痴恨都做了古。歷史到頭來不過一件華麗衣裳，手中工藝頭頂聖土，卻如同一場做不完卻也醒不了的迷醉清夢，只知如何踏入卻學不會怎樣身退。物是人非，尚衣院中，月下沐浴剪一襲光影，清夢獨醉飲滿杯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