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隨筆】《<玫瑰香水>：被迫害的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約翰.斯圖爾特，中國網友又親切地把他稱作囧司徒。我們大都通過在網上流傳的《每日秀》片段而認識這位美國著名的脫口秀主持人。如果我們希望能簡單而一目瞭然的概括他，我會說他是自由主義者，這一點可以通過他的節目和他的觀點與言論證明。在美國，無論是宗教中的原教旨主義還是共和黨內那些極右翼勢力，都是腦袋發熱且言論不經過大腦和人類常識的人，而共和黨的喉舌至一便是著名的FOX新聞。而這也是囧司徒每日秀幾十年來黑最多的節目，在我看來，它就是美國的《環球日報》。

 

即使在美國這個以提倡言論自由為傲的國家裡，對於一些觀點的爭論更會出現某種白熱化的局面，但是否會出現我們時常在網上見到的那些喊打喊殺，或是直接建議「有關部門」對爭論的一方進行懲罰或是處分。中國網上存在這一大批完全沒有任何在公共場合說話甚至是完整表達自己觀點能力的人，但他們依舊出現，結果便是最低級且無恥的吵鬧，不僅破壞了討論，也快速地把爭論引入語言暴力和撕扯進政府權力。最近的例子就是北大著名法學賀衛方教授和社科院意識形態建設部門的副主任朱繼東二人的爭論，前者始終理智的成熟自己的觀點，而後者無論是在語言邏輯上還是思想層面，都依舊處於發育不良階段。在美國的囧司徒同樣時常遇見這樣事情，但他處理的方法都是通過喜劇方式。

 

在討論這部電影之前，了解其導演囧司徒是極其重要的，正是因為他自己對於故事中這些不幸和當事人遭遇的時刻關注，或許才讓他懂了拍攝這部電影的目的。更多情況下——雖然是我的一廂情願猜想——囧司徒拍攝這部電影並非為了商業利益或是其他任何關乎利益行為，他拍攝這部電影更多的是讓其他人知道，讓我們這些遠離那些是非之地的人們知道，在這世界的某個國家、某些地區、某個政府在做這樣不可饒恕的事情；許多像電影中那位記者一樣的普通人，因為目擊了一些事情（真相）而遭到強大的國家機器的報復與迫害。正如葡萄牙著名小說家薩拉馬戈在在回答記者問，為什麼寫這樣一部冷酷的小說（指《失明症漫記》）所回答的那樣，他說「雖然我生活的很好，但這個世界並不好。」

 

這個世界卻是並不好，很大程度上是非常的不好。雖然對於此刻身處在這個國家的我們每一個個人而言，那些混亂、暴力和戰爭，那些來自強大的國家機器的報複和迫害看似遙不可及，但當我們看到國內新聞里那些層出不窮的強拆，執法者暴力執法，關在看守所中的人們突然死亡；當我們看到某個律師突然被帶走，某些維權人士被騷擾和逮捕，某些人因言獲罪，某些人最終不得不移居他鄉或求助他人的時候，或許我們才會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安穩和事不關己，而對於那些堅信我不涉及政治或是任何與其相關事情，國家機器就不會找上我或是給我傷害的人們而言，他們始終未意識到在這場遊戲中，沒有人是置身事外的。就好似遭遇車禍，即使他嚴格的遵守交通規則，等到綠燈才開始過馬路，那個酗酒駕駛的人依舊開車撞上他。就如囧司徒這部電影裡的記者巴哈里，原本他到德黑蘭的目的明確而簡單，只是報導2009年的伊朗大選，然後就回美國。他從未想過給自己找麻煩，因為他懂得那些規則和體制，知道那裡是底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拍攝學生們展示給他看得衛星接收器。但即使如此，他最終還是因為自己拍攝下政府對抗議人群開槍的視訊而遭到迫害。

 

本片改編自美國《新聞週刊》記者巴哈裡的真實故事，他因拍攝下2009年伊朗大選之後，內賈德競爭對手的支持者走上街頭遊行抗議的視訊而被伊朗政府囚禁118天。在他出版於2011年的回憶錄中，巴哈里詳細的描述了自己被從德黑蘭的家裡帶走，囚禁於監獄，在雙眼被蒙住的情況下被折磨與審訊。

 

囧司徒希望通過拍攝巴哈裡的真實遭遇讓我們意識到，除了巴哈里之外，還有無數的和他一樣的記者或新聞工作人員或政治活動人員因為見證或揭露了某些真相而遭受監禁，甚至被折磨和審判。在電影中，審訊巴哈裡的伊朗官員一直堅稱他是美國的間諜，來德黑蘭的目的就是製造「綠色革命」，煽動伊朗人民製造暴動，從而推翻政府。首先，正如電影中伊朗官員所說的那樣，美國情報部門曾通過對伊朗的干涉而推翻了當時伊朗的民選總統，因此伊朗人對於美國的這一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對此的恐懼很大程度上也導致對真相和事實的忽視，幾乎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把矛頭指向每個人。而2009年，在伊朗大選結束之後那場聲勢浩大的遊行抗議，到底是伊朗人民的自己選擇還是存在其他力量的干涉，在這裡我們都無從得知。但對於政府而言，轉移國內的矛盾卻總是百試不爽的卑鄙手段。而無論是從歷史上看，還是當下世界上的一些國家，甚至是我們自己所生活的這個國家，都在使用這樣的手段，轉移注意力，但最終的結果除了政府獲利之外便是巨大的災難。

 

當個人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時，無論是奧威爾在《1984》中向我們展現的，還是囧司徒電影中所展現的，個人是多麼脆弱和不堪一擊，但與此同時又是多麼具有韌性與可怕的頑強。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在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發表的獲獎感言中，用雞蛋和高牆來比喻個人與國家機器，政府和體制。在這絕對形象的比喻中，個人是一隻雞蛋，對於高牆而言，它從來都不足掛齒。伊朗審訊官希望通過讓巴哈里承認自己是美國派來的間諜，並通過他在電視機前公然坦白和認罪來讓世界和伊朗人知道，那些憤怒，那些遊行和不滿都是國外心懷不軌的勢力所為，並非真實的民意。

 

在如今，我們不可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民意，無論是政府還是一些個人，他們隨口而言的代表人民或是他人讓他們似乎絕對正統的獲得無窮的力量。而政府的手段之一便是製造自己的「人民」，通過他們所製造的這些「人民」來代替那些和自己意見相反或是反對的真實民意。人民從一開始結成契約與聯盟，組成國家，選出自己的代表組成議會或代表大會，目的是完成自己的意願和對於自身權益的獲得與保障，但結果卻從來沒有按照當初的設想發展。政府成為少數人的，即使那些聲稱自己代表大多數人的政府同樣如此。他們肆意妄為，罔顧甚至根本不懂憲法，站在賦予他們權利之人的頭上作威作福，最終卻依舊一副「為人民服務」的嘴臉出現在公眾面前。偽善的政客組成偽善的政府，而當孤伶伶的個人揭露他們的腐敗、暴力或是對他們產生任何質疑的時候，他們便操縱著國家機器碾碎不堪一擊的雞蛋。

 

即使在如今，看似已成共識的法治和民主，對於人權的保護依舊脆弱不堪。在一些國家，宗教依舊是主宰人們一切的法律；極權政府和獨裁者依舊打著各式各樣人民或民主的旗幟招搖撞騙，在自己國家為非作歹；宗教、觀念、領土和文化引起的戰爭沒完沒了；越來越猖獗的恐怖份子成為現代文明的巨大威脅……看看當下的世界，就如薩拉馬戈所說的那樣，並不好。但即使如此，我們依舊生活在其中，是這個巨大拼圖的一部份，也是喪鐘響起時，被驚醒的那一個。或許正是如此，希望自己生活的世界能稍微變好一些，出現了那麼多勇往直前，即使知道無比危險也依舊挺身而出的人。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少那些對國家機器的人，其中很多人因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遭到報複和迫害，一些原因簡單的只是因為你看見一些事情，就如巴哈里看到人們憤怒一樣。對那些極權和獨裁政府而言，真相有著巨大的力量，因為這些權力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謊言和恐懼之上。在電影《V字仇殺隊》中，政府完美地利用了人們的恐懼和不安進行著自己的獨裁統治，因此當出現企圖揭露真相的V時，他變成了整個國家機器的敵人。

 

討論這部電影，我完全沒有從電影本身的角度分析它，而是更注重它所講述的故事和這個故事所可能帶來的影響與意義。我不清楚這是否是囧司徒的第一部電影，在很多方面依舊不成熟，但這都並非我關注的重點。我推薦這部電影，希望這部電影被更多人看到，希望它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目的是讓人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批人，他們因為見證或是揭露政府的假像和謊言而遭受迫害。他們並非天生就與我們不同，有很多人甚至毫不相幹的被捲入災難之中。高牆逼近。

 

在前些日子，恐怖組織伊斯蘭國斬殺日本兩名人質和燒死移民約旦飛行員，其中一位記者溝口健二始終行走在遙遠的陌生國家，通過自己手中的相機拍攝下那些遭受戰爭和惡劣政府下的普通人的不幸，讓世界知道，這裡在發生的苦難。無論是在阿富汗還是敘利亞，是巴勒斯坦還是烏克蘭，總有雞蛋在執拗地對抗著高牆，即使有人為此付出生命。而對於我們這些遠離那些不幸的人而言，就像村上春樹所建議的那樣，永遠站在雞蛋一邊！

 

                            2015 2. 6 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