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噗
2015-02-10 00:16:31
談談影像該如何雕刻時光
大概我們所能從這部電影中覺察出所謂的「歲月流逝的痕跡」,受制於如下的觀影前導:導演理察·林克萊特用了12年去拍這部講述一個男孩成長的電影。是的,如果我們不知道,未曾接收那麼多電影背後的資訊,是否還仍然能辨識出這一「痕跡」?對此,我是懷疑的。
一位朋友在我看這部電影之前曾這樣對我說:你知道最近有一部很火的電影嗎?但我和我女朋友看了一半就棄了,她覺得太無聊了,我覺得比較適合你看,他講的就是《少年時代》。他是多少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歡看一些文藝片,所以他這麼講一點都不怪。我只是有點奇怪的是,當我對他說這部電影導演用了12年來拍,而且演小男孩的演員未曾更換,他倒是露出略帶驚訝的神情答道:是嗎?沒看出來。大概,對於這些,他也是不怎麼在乎的。但是,我想,如果他事先就接收過這些資訊,那麼在看電影的時候,是否就會帶上這份驚訝甚至是對導演耐心的讚許,從而在看完全片之後,油然地認為這是好片,而且是傑作,因為他「的確」從這12年中看到了「歲月流逝的痕跡」。雖然,這是我的部份想像,但我覺得,大多數觀眾就是這樣在看電影的。
因此,我想談談的是,影像該如何雕刻時光,從而把歲月之流逝給捕捉下來。這絕不是簡單的從一位演員的面容變化就可以完成的,正如我這位朋友的觀影經驗所顯示的,無論《少年時代》多麼地遵循「現實」的原則,它作為一部電影在這一點上依然是失敗的。一般而言,現實進入虛構可以更好地完成虛構,但是相反,《少年時代》恰恰指出的是,它有時也在瓦解虛構。
在這裡,我有一個極好的例子來說明:用影像如何「正確」地來展示「痕跡」的方法。問題不在於還原時間本身,而在於觀眾所感覺到的時間之流逝。它來自電影史上最偉大的一個說謊者——費里尼——的一部傑作《阿瑪柯德》。在這部影片快結尾的時候,母親病重躺在醫院的病房裡,一個下雪之夜,兒子前往探望。在病床前,母親對兒子講了如下的幾句話,十分之簡單,她是這麼說的:你父親平時工作很辛苦,不要惹他生氣(具體我記不太清,大意如此)。這真是再簡單不過的話了,就像我們的母親在某些時刻會對我們講的一樣。我想指出的是,費里尼如何通過這麼的一小句話就把時間流逝這一抽象的命題給展現出來了。在這部電影的前面部份,觀眾已經看到了兒子與父親之間的對立,而母親與父親的關係也常常處在崩潰的邊緣,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一種義大利式的誇張,因為費里尼幾乎以一種喜劇的方式在刻畫夫妻間滑稽而對立的矛盾關係。但異常真實,尤其是當母親的那一句話從嘴裡脫出的時候,我們有這樣一種感覺:時間被凝固了,流逝的往昔是以兒子的成長為「代價」從側面折射出來的。這既是母親對兒子的臨終遺言(緊接著她便去世了),同樣也是對兒子成年的見證:那些無憂無慮的叛逆青春一去不再復返。只有當時間過去,流逝才能被感知到,這真是再常見不過的現象:恍惚間還以為正處青春盎然之際,猛然發覺已經老了。
所以,「歲月流逝的痕跡」是絕不會在時間本身中展示出來。當然,你可以去記錄一個人完整的一生,但對於影像而言,這種記錄的意義甚微。唯有在一以貫之的時間長河中的某一點,真實將被捕捉到,這才是真正在雕刻時光。最高的真實絕不是照搬現實,它往往要通過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