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些許希望抗衡漫長的生活

凱拉即將搬走的時候與戴安最後一次談話，屋子裡沒開燈，戴安的臉就這麼埋沒在一屋子的昏暗裡。她說：「我還是有希望的，好嗎？所以我贏了。」那時她的聲音有些蒼老，那時她還不知道深愛的兒子很快就要離她遠去。
希望總會耗盡的啊，尤其是跟生活作對。

艷俗的服飾、粗俗的魁北克法語和不那麼穩定的收入，不消一分鐘就能感受到的市儈氣。戴安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許多婦女一樣，屬於讓人吝於去多看一眼的類型。尤其是在我這個年齡，腦子裡塞的是詩歌、夢想、遠方，又怎麼在這種浸在柴米油鹽裡的女人身上多花心思。
這個倒霉女人有個患多動症或者什麼情感障礙的倒霉兒子，天天打人胡鬧惹出一堆麻煩，他們的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這樣的生活不是很普通的麼，平凡人的生活。是啊，平凡人的生活，在兒子犯錯之後故作強硬地拒絕社會工作者看管兒子的請求，一遍遍地打電話哀求朋友給自己一份翻譯的工作，面對著兒子從超市里順回來的一車貨物惱怒又無奈。
提到「希望」，我們常常聯想到某種宏大的東西。比如盟軍登陸諾曼第，超級英雄勇鬥邪惡勢力，」希望「是為了某種事業英勇地死去。而多蘭告訴我，」希望「也是為了某種事情卑微地活著。比起打仗殺怪拯救全人類，有的時候最需要希望的恰恰是最平凡不過的生活。
如果我想週末看場電影，那麼看電影就是我這個周的」希望「，這個周過得再忙想想週末那場電影我便覺得有指望。如果我想下一個假期去廈門，那麼去廈門就是我這半年的」希望「，知道自己會躺在廈門的海灘上讓我能堅持下這艱苦的半年。如果，我希望治好一個人，比如一個有多動症和情感障礙的人，我就會用盡所有的辦法，因為我相信他能夠痊癒。
希望它並不只是一個只會待在文章裡的詞彙，它是一種生活方式。有了它戴安才有信心跟生活死磕下去，有了它好多像戴安一樣的小人物才得以堅持活下去。但他們不會把「希望」掛在嘴邊上——他們又不是國王或英雄，有史詩來記錄他們的每一句話。他們只是把「希望」咽到肚子裡面去，然後鼓足一口氣繼續生活。所以，戴安這樣的俗人口中會出現「希望」這個詞一點兒也不奇怪，就算沒有史詩為她歌功頌德。
戴安、凱拉和史蒂夫在一起，真的挺和諧，他們三個人在廚房裡合著音樂跳的那段舞看了電影好多天都印在腦子裡。在我印象里，在廚房裡合著音樂跳舞的人不多，除了他們也就何寶榮和黎耀輝了。最觸動的還是戴安帶史蒂夫去跟男律師吃飯的情節，史蒂夫大喊著「他只是想上你」的時候戴安故作鎮定地否定，這個情節多蘭設計得太妙。在孩子面前力圖摀住生活那鋒利的稜角，這是一顆母親的心。我想戴安明白，不僅自己要滿懷希望的生活，也要讓兒子擁有希望。

在我剛懂事的時候，我就發誓一生不會成為戴安這樣的人，拖家帶口、罵罵咧咧、庸俗不堪、為生活所迫。但我每每發現這樣看似低級的事情其實是一個人跟生活的持久戰鬥。不久前剛看了《殺死一隻知更鳥》，主角恰恰也是一個跟生活戰鬥的人，他說「真正的勇敢，是有些事情你明知道要輸，卻依然堅持到底。」這種勇敢，是因為希望，因為堅信自己能贏，即便最終還是會輸給生活。
寫到最後忽然想起王小波說的一段話：「那一天我21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21歲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多蘭的這部影片很令人驚喜，他選擇了去討論一些普世的、平凡的甚至庸俗的人的生活，第一次從同性戀等極端個人化的領域中邁出了一步。對戴安的塑造很老練，這麼年少就能拿捏好一顆女人的心真是嘖嘖嘖0.0 但是史蒂夫的鏡頭，踩著購物車滑行、陽光下滑滑板什麼的又特別少年氣，提醒我們他還很年輕。現在也許是一個過渡的時期，以後的多蘭或許會用冷靜沉穩的語調將世事娓娓道來，或許會將畫面調暗將情緒內斂。但這個時候年輕又情緒飽滿的多蘭，真的讓人願意聽他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