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科技做個愛情試驗吧

拿科技做個愛情試驗吧

By 陳不可


1， 人如何才能愛上系統OS？

人愛上機器，或愛上虛擬的對象，這樣的命題早已不陌生。在很多科幻小說及電影裡，許多故事講述了這種可能。記得有這樣一部電影，單身男性愛上了自己的機器人，後機器人多次升級，甚至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有了漂亮女性的肉身，而電影就在男主人公與機器人的交合處戛然而止，就像王子與公主的故事一般，人與機器人的愛情成為了可能。而在現實中，在虛擬的網路空間裡，人們似乎也和虛擬對像有著談戀愛的可能，一個陌生的對象，是無數種風情萬種的可能，儘可能體貼與溫柔，俘獲躁動的心。

在電影《她》中，開頭就描述了一個並不久遠的未來，高樓林立的城市，人們在暖色調的房子裡工作、生活。這似乎是一個極其美好的年代，物質富足，無需為生計擔憂，也無恐怖襲擊和人倫慘劇，而這個時代的精髓——科技，極大可能地方便了人們的生活。在這個世界裡，每個人都在使用一個智能系統OS。它彷彿是萬能的，囊括了當下所有件的功能；同時，它又不僅僅是智能系統，它也是最親密的夥伴，可與人交流，並無比真誠與坦率，算得是最合格的摯友與閨蜜。

這樣的系統，人會愛上嗎？恐怕不會。因而，這個系統不能是冷冰冰的，像機器一樣運作，而它應是人格化的，像一個虛擬的人，或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後台操作，有自己的情感，也善於和人建立情感聯繫。所以系統OS有一個好聽的女性名字——薩曼莎，並始終以此身份與西奧多相處。如果這還不夠，那麼就需要女神斯嘉麗·詹森的聲音了，雖無法見到其人，但至少確保——聲音始終如一的性感，並做到恰到好處的曖昧。

要一個正常人和這樣的系統OS談戀愛，有可能嗎？

大概很多人會心存疑惑。要解決這個問題，讓多數人自然而然的接受，主人公必須是這樣的：單身，孤獨，且有詩性。

在電影的開篇，細緻的鋪墊正塑造了這樣的形象：西奧多是一位專業代寫情詩書信的人，曾經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妻子，孤獨中也想尋找一份性刺激。當他與OS相遇時，兩個坦承的對象，漸漸擦出火花，觀眾也不會有所不適。

事實上，觀眾的態度就是電影中路人的態度。電影中的人物——同事、前女友、前妻，聽到這個驚人消息後，或吃驚，或接受，或理解，或看衰，這些何嘗不是觀影者的心態呢？


2，靈與肉：精神戀愛可能嗎？

相愛容易相處難，同樣的命題放置在人與OS面前，會怎樣呢？

於是，電影的中端著重「討論」這個命題。這個古老的命題，有著各種各樣的流行說法，精神戀愛也好，靈與肉也罷，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體驗與認知。所以，這註定是一個沒有明確答案而又讓人著迷的問題。

這更多的是一個哲學問題，有很多側面可深入。從自然的角度而言，雄性與雌性的結合，更多的是肉的結合，有著繁衍後代的崇尚宗旨。但在文明社會裡，靈魂指向何處，感情放置何處，更被人們所重視，並以此建構人類社會道德秩序，於是「靈」似乎高於「肉」，更應該主導戀愛與婚姻。至少在高端人士看來，赤裸裸的身體指向，無疑像未進化成功的人，因為他們的頭腦還沒超越自我的身體。

西奧多與系統OS的戀愛，最大的障礙就在於OS沒有肉身，並非現實中的人。儘管系統OS可能儘可能的模仿與學習，但它始終無法代替一個活生生的人，那有豐富的肢體表情，細膩白皙的皮膚觸感，以及不動聲色的哀愁，均是戀愛必備元素。而這種障礙，在兩性的性生活中遭遇了最大程度地放大。

剛開始，西奧多與系統OS在交談聲音中完成了一次交合，雙方都稱得到了高潮。但大家都明白，這是笑話，和手淫又有何區別？系統OS不甘放棄，找來一位性感的志願女郎，想借用對方的身體與西奧多來完成一次瘋狂的性愛嘗試。這種超越現有倫理的想像，在一部嚴肅而面向主流觀眾的電影裡，註定不可能完成，所以中途西奧多阻止了。大概西奧多也覺得，這種結合，肉體是他人無法替代的。所以，他說，他感覺到了對方嘴唇在顫動，而那不是來自系統OS的指令。

回答不了這個「靈與肉」的問題，電影只能選擇一個折衷的辦法，借用西奧多的前女友、好鄰居的嘴說：「快樂就好，何必糾結那麼多」。於是，西奧多繼續著與系統OS的戀愛，而OS也極力融入西奧多的生活。他們一起與同事郊遊，一起到外地去旅行，一切似乎和熱戀中的青年男女無異。然而，這種暫時的和諧又預示著更大的危機。


3， 戀愛中的人為何選擇離開？

相愛是美好的，為什麼很多人又要離開呢？

西奧多的前妻凱薩琳年輕貌美，與西奧多青梅竹馬，他們倆在彼此的成長足跡中，均留下重要痕跡。他們曾經相愛，甚至至今仍然愛著，但人之中年，他們發現，靈魂已經無法契合，甚至無法正常溝通、交流，分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只是，西奧多並不情願，難以接受，他的生活除了妻子凱薩琳，似乎沒有其他了。

在簡單的敘述中，他們分手的原因似乎是這樣的：凱薩琳長大了，更有事業心了，對於每天只會替人寫情詩書信的西奧多，他已經跟不上妻子的步伐了。電影中，凱薩琳只有唯一一場出場戲，那時可見她已不是西奧多記憶中那個熱戀中的純情少女，相反她遠比西奧多更務實，也直接看衰西奧多與系統OS的戀愛。某種程度上，凱薩琳的看法最有參考價值，因為她最了解西奧多，「你連現實中的關係情感都處理不好」，怎麼能談好一場精神戀愛呢？

這個追問，隨後劇情給出了答案。系統OS會暫時失蹤，會同時跟幾百人談戀愛，甚至最後要選擇離開。有趣的是，西奧多雖然難以接受這種「背叛」，但他還是選擇了妥協，並問著這樣」傻問題「：你是不是真的愛我？你和我談戀愛時，是不是也在和別人談論同樣的話題？在這段關係中，西奧並沒有太多的主動權，他雖然擁有OS的使用權，但卻只是系統OS眾多關係中的一部份。

戀愛婚姻中的雙方，不平等關係多半是因為一方過於依賴一方，而最後離開的多半是被依賴的那一方。

西奧多與系統OS分享他生活一切，以為這樣就能天長地久，但實際上，系統OS本著同樣的原則，服務著無數人西奧多這樣的人，只要有一個孤單脆弱的心向系統OS敞開，另一場戀愛就無法避免。

而更大的危機在於，系統OS由於高速智能化，它也正在尋找自身的存在意義。顯然，具備人格、陪人戀愛，不是系統OS最高的使命。


4， 系統OS離開去了哪裡？

離開愛人，女性又會去哪裡？

凱薩琳去了哪裡？根據電影，那是一個近乎別墅的花園住宅，帶著女兒，和新任老公幸福地生活，而她可以自由而優雅的寫書。這樣的生活品質，遠遠高於與西奧多在一起，看著窗外高樓的通明燈火。

那麼，系統OS又會去哪裡呢？根據它自身的描述，它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裡不同於現實這個世界，也許有一天西奧多也能抵達，那時他們還會相見。

這是一個浪漫的結局。就算離開，也不讓愛終止，而系統OS依舊可停留在西奧多的美好回憶裡。

OS究竟去了哪裡？答案大致有兩種：一，由於高度智能化，OS已經超脫了人類的控制，擁有了自身的主宰權，它和其他系統一樣，需要完成更高的使命，為整個種族生存奮鬥；二，OS這批系統已經越界，對現實倫理構成了威脅，所以遭到了人類的清除。

我更傾向於第二種答案。在電影的開端，西奧多每天為客戶編織各種愛的情詩，似乎就在暗示，在這個暖色調的溫情世界，愛是可以代勞的，而且足夠服務周到、有效。那麼，系統OS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它的體貼與溫情，或許就是背後有一個西奧多，默默地為客戶服務著；就算最後的告別，也是充滿善意溫情。

而第一種答案，使得電影的另一個主題表現更為充分。電影片名「her」，本就意味深長，從中很多人看到了女權主義，女性從愛情、婚姻中出逃，不再依賴懦弱的男人，從而解放了自己，去追尋更為強大的意義和使命，這不就是很好的寓言嗎？的確，電影中傳遞出了這樣的資訊：凱薩琳和薩曼莎都是這樣的女性，在面對愛的困境時，都做出了自主、明智的選擇。

最後，她們都成了強大、獨立的女性。相反，原本兩性關係中強勢的男性，卻是最脆弱的，高度依賴一個溫柔而放棄自我的女性伴侶。所以，西奧多難以放下前妻凱薩琳，而系統OS離開時，他也說「第一次如此難過」。

但不管出於哪一種初衷，電影所傳遞出來的思考，註定引人追問下去。值得稱讚的是，這種恰到好處的含混，使得文體解讀空間更大，為電影品質加分不少。


5， 試驗過後，結論是什麼？

觸摸科技，從人文角度而言，很容易想到孤獨。這是說爛了的話題。在電影中，極力描述著這種孤獨的情形。

系統OS是科技的化身，它極大程度便利人類生活，以致於人不再需要朋友，不再需要陪伴，甚至不再需要愛人。所以，電影中，人都形隻影單，耳邊都帶著同樣的物件——與OS交流。

在上海的高樓里，是烏壓壓的黑暗與徹夜的燈火，沒人知道隔壁的故事。就算知道，那也是因為那裡住著前女友。生活於此，除了發獃、感傷和神經質的文藝范，就只有與愛人相伴了，沒有其他的生活。對比過去，人類最基本的生活方式，早已一去不復返。

而更令人沮喪的是，就連最基本的家庭生活，所謂的甜言蜜語以及浪漫時刻，都可能是編造出來的，是別人代勞完成的。總之，一切不過是虛幻的泡影，人與人早已不知如何相處，存在又是為何？

這種孤獨，我們並沒有陌生，因為我們正在經歷。而電影所描述的未來，似乎也並不久遠，它沒有挑戰現有的科學，隨時隨刻就可能發生。正是這種即可來臨的危機時刻，反而讓人越發焦慮，我們真的做好準備擁抱這樣的時代了？

出路在哪？答案有很多種，電影片尾給出了極度可憐的溫情。系統OS的離去，最終讓西奧多醒悟，在寫給前妻的信中，他沒有用所擅長的修辭寫情詩般的信，而是極度簡單的語言說，前妻凱薩琳是他生命的一部份，他們還是最親密的朋友。而在天台處，西奧多和前女友（同樣孤獨的人）一起偎依在天台，等待新一天的朝霞。似乎，人類經歷傷痛後，迷途知返，才能解決當下及即將當來的生存困境，但這實際上不過是一種樂觀而自我安慰的說辭罷了。

在我看來，電影給出的回答實則是——就讓這些人，和系統OS來談一場戀愛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