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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人--Birdman

鸟人/飞鸟侠(港)/无知的意外之美

7.7 / 668,237人    119分鐘

導演: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編劇: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演員: 米高基頓 艾瑪史東 查克葛里芬納奇 娜歐蜜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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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動天

2015-02-25 07:26:05

再議鳥人:殺死「導演」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上月16號本人發於豆瓣的影評《我給我插上翅膀》中,便言《鳥人》是本人心目中的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在看過所有候選影片的情況下),當然僅僅是自認。畢竟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支持《少年時代》和《布達佩斯大飯店》的人眾多,這兩部也確實是頂級佳片。
    我想說,《鳥人》可能在很多反對者眼中不應獲獎,但它絕對最適合獲獎。
    或許受影片本身影響,上一篇影評寫來太過飄逸,此篇給點落地的東西。順便說一句,看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朋友可以發現,開頭大鬍子的砸場子言論已經預示著《鳥人》將要奪魁,而大鬍子的言論其實就是《鳥人》獲獎的最佳正名。
   
    關於《鳥人》的疑惑之一:到底是魔幻,還是現實,抑或是魔幻現實主義?
    本人觀點:魔幻現實主義。
    在任何魔幻現實主義的作品中,魔幻都只是手段,目的都是映射現實、寫照真實,從而讓人對現實有所警醒,最終在我們常說的三觀和行為上做出能讓現實更好運行的必要改變。要知道,魔幻只是手段,也就是說,魔幻未和現實結合,沒有對現實的思考,那就不是魔幻現實,只是各大小說連載網上的快餐作品;毫無魔幻成份,僅僅是現實的堆砌和說明,即使技巧再高超,也不是魔幻現實。
    魔幻現實主義就是要變現實為幻想,而不失其真實。
    《鳥人》有沒有做到?讓我們來看它是不是具備魔幻現實主義的重要特徵。
    其一:象徵意義。可以說,整部影片充斥著暗示,通過暗示表達創作者的思想——也就是對現實的思考。其中最大的暗示莫過於雷根從酒店走出,見到一個壯漢朗誦高大上台詞,這台詞屬於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指手劃腳的笨拙的憐人,登場片刻,便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譁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在影片的關鍵節點穿插這樣一齣戲,可見創作者的獨到之處,這是一個懂得之人能即刻理解的暗示、不懂之人覺得毫無意義的累贅。
    雷根是不是那個憐人?人生為何是一個行走的影子?有一段歌詞能更通俗地說明問題——「是誰導演這場戲,讓我投入太徹底,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它的象徵意義即在於告訴你什麼是「我」、「我」什麼、什麼才能成為「我」,而要成為「我」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說,這是沒有辦法完全做到的,所以人生找不到一點意義。這也是影片的核心——最重要的現實性,之後再說。
    其二:極度誇張的荒誕。和象徵意義一樣,影片的荒誕性隨處可見,開頭就給觀者放了大招,雷根懸空冥想,如非人存在一般;被女兒大聲呵斥「你根本不重要」之後的手指隔空轉動煙盒;以及肆意翱翔於城市上空、落地步入劇場。之所以稱其為荒誕,是因為我們發現雷根的交通方式是出租、而不是飛,那一刻我們突然了解到之前的種種是如此荒誕,加之鏡頭的無縫連結,荒誕在那一刻集中爆發,此等設計令人嘆服。
    其三:意識流表現手法。影片最關鍵的意識流表現手法便是大量的內心獨白,藉由穿著鳥人服的另一個「我」說出,他到底是什麼?第二個疑惑點再議。此外,長鏡頭的極致運用讓時空更迭顯得張力無窮。
    其四:魔幻性。這是本片極具爭議的一個點,我想說的是,是否具有魔幻性和魔幻是否為真是兩件事,不能簡單地用假魔幻來否認魔幻性。有人說這是部徹頭徹尾的現實劇,因為所有幻想只是幻想。我想說的是這種說法本身有偏頗,毋庸置疑,這就是部現實劇,因為它說透了現實,但現實並不是它的性質。真魔幻、假魔幻不是重點,重點是能否通過幻想展現真實的存在、達到現實的目的,也就是說幻想有沒有為現實服務——這才是關鍵點。而現實性之於本片,無需贅言,我們要探討的應該是它到底說出了哪些現實。
    不論你是否認同《鳥人》的魔幻現實主義特色,它確確實實給了你魔幻現實主義的感官衝擊。
    
    關於《鳥人》的疑惑之二:穿著鳥人服的傢伙到底是誰?
    本人觀點:男主角的自我。
    穿著鳥人服的存在不停地在雷根耳邊或是呢喃、或是咆哮,他希望雷根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事實上,他也是除麥克白台詞之外、影片的另一個像徵點。我將其理解成雷根的自我——不受環境限制、不受他我影響、非本我與超我的「我」,真正的「我」。
    聽聽他對雷根說了什麼——「天啊,你看起來糟透了,你喝多了,就像得了唐氏症候群一樣。走吧,站起來,美麗的一天。忘掉時代雜誌吧,反正其他人已經忘了。你不是個好演員,那又怎樣?你遠不止於此,你比這些戲院的蠢貨高出一大截,你不明白嗎?你花一輩子打造聲望和銀行帳號,現在全沒了,幹得好!不鳥這些!我們要殺回來,整點大的!刮掉那可悲的山羊鬍,做個手術,60歲變成全新的30歲,肏!你才是最初的英雄,比現在的那些小丑強多了。給大家看看,傳說中的飛鳥俠回歸吧。」
    這是為喚回雷根自我的最後訓斥,他用到了us一詞,意為合體,讓真自我包圍假自我,直至徹底融合。
    另外請注意,這段話裡的「聲望」用的是reputation,而之前諾頓飾演的麥克對雷根說:「名氣只是聲望的猥瑣小弟」,這裡頭的「聲望」用的是prestige——要知道,花如此長時間打造的劇本,每個用詞必定仔細雕琢,隱隱不同的意思,構建出截然不同的意義。
    而這其實隱射了此刻之前的雷根都只是憐人而已,此「聲望」非彼「聲望」,就連雷根自己非但沒有用reputation來形容自己,而是用的popularity。這和他之後的三觀崩塌有著重要關係。
    泰戈爾說:「一個人是一個謎,人是不可知的。人獨自在自己的奧秘中留連,沒有旅伴。」這句話很好地詮釋了雷根,他唯一的旅伴就是這隻穿著鳥人服的birdman。

    關於《鳥人》的疑惑之三:女兒最後的抬頭一笑到底意味著什麼?
    本人觀點:無需探明。
    任何夾雜懸疑色彩的影片,創作者們總是希望人們來探究其所以然,伊納里多成功了,僅僅女兒最後的一笑便足以讓兩方爭論不休。
    其一:雷根沒死,女兒看到了父親翱翔於天空。這種看法更增添了影片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雷根最終幻化成飛鳥,成就了自我,在掙扎中得到解脫,人生得以昇華。我將持這種觀點的人看作理想主義者。問題是,這將擊碎之前種種的荒誕。
    其二:雷根已死,女兒抬頭一笑因為她也醉了。這種看法合乎情理,雷根還是得到了解脫和昇華,只不過是以犧牲的形式。我將持這種觀點的人看作現實主義者。問題是,這是不是太缺乏點想像力了?有時理智是激情最大的絆腳石。
    面對這個問題,我們有兩種態度應對,一是絞盡腦汁探明真相,一是糊塗以對。我選擇糊塗以對,因為不論生或死,都可以找出許多理由和蛛絲馬跡來自圓其說,就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選擇其中一個觀點。如此,還有必要做出選擇嗎?這樣的結局,不就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最大印證嗎?魅力盡在於此,探明只能將美好毀滅。
    不管怎樣,雷根都成了鳥人,方式不同,殊途同歸。

    那麼,《鳥人》究竟在說什麼?
    要理解影片到底告訴我們什麼,只要看透雷根其人即可,當然諸如女兒、麥克等配角也起到烘托主旨的作用,在此不多作贅述,僅分析主角雷根。
    任何單純看待雷根的想法都是有失偏頗的,例如他追求藝術、拒絕快餐文化,最後用自殺回歸自我等。事實上,雷根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疑惑。
    其一:他到底在追求什麼;其二:他到底為誰而活。這兩點必須結合起來談。
    雷根為什麼拒絕做回鳥人?因為他無法接受暮年還要靠膚淺的英雄形象來博眼球(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大鬍子一口氣吐槽一堆美式英雄,便是刻意呼應本片),他需要一次徹底的回歸,用一出改編話劇展現完美的藝術。
    所以雷根一心追求藝術?不能這麼簡單地說。如果真是這樣,就不會有穿著鳥人服的傢伙不停告訴他做回鳥人,因為他就是鳥人,做回鳥人才是徹底的回歸,記住這個傢伙所說的一切都是雷根自己的思想。重演英雄在雷根眼裡只是單純的名利雙收(他口中的popularity),追求藝術才是自我價值的展現,可在暮年突然追求藝術就跟追漲股票一樣風險極高,不成功便成仁。於是,在雷根的思想海洋里產生了一對突出矛盾,所以才會有幾處重要的內心獨白。當然從影片劇情看,雷根完成藝術的決心夠堅定,但這不能抹殺矛盾的存在。
    還有一點必須探討,雷根到底是在活自己心中的我,還是他人眼中的我。想必雷根自己都不清楚這點。他在影片開始不久對前妻說的一段話,大意是他和喬治克魯尼坐同一班飛機,如果遇到空難,人們只會通過報紙議論喬治克魯尼,不關他任何事情,這說明什麼?還有之前已述的他和女兒的爭執,被女兒犀利的話語刺到內心最軟弱之地後,他默默地展現了一次「特異功能」,這又說明什麼?還有他和麥克關於「在這塊地方的名氣」的爭論,種種。顯然,雷根十分看中外界對他的看法,他的許多行為都是先預設好外界的反應,再做出相應的行動,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就如我在上一篇影評《我給我插上翅膀》中所說——我生來就是我,又不是我,是我,因為我自己塑造自己,不是我,因為別人「幫助」我塑造自己。
    於是,我們又有了一個可以思考的問題,雷根在職業生涯的暮年追求藝術,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扭轉外界對他只是一個大螢幕上無腦英雄人物的看法。這個問題,只有雷根自己知道。所以我重申,任何單純看待雷根的想法都是有失偏頗的。
    再於是,麥克白的那段經典台詞由暗示變成了明示:我們在人生的舞台上指手畫腳,都是預先設計好的動作,我們知道觀眾愛看什麼,不愛看什麼,甚至這些動作本身都由導演定奪,這位導演可以是千百年來的傳統、可以是約定俗成的規則、可以是社會的共識、可以是外人的評價,那我們自己在做些什麼?我們要往哪裡去?我們是不是要聽從這位導演的指揮?不聽從,觀眾是否會離席?觀眾離席的後果是什麼?這些觀眾的藝術修養真的足以理解我的指手畫腳嗎?
    然而,如果我不是我,我便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們要問自己,導演重要嗎?觀眾重要嗎?可是問了之後卻發現,這問題根本無法回答,因為你永遠逃不出這個劇場,可能你逃出後便活不了,或者,根本不想逃出,早已沉醉其中。
    影片循序漸進地讓雷根明白了上述道理,三個重要劇情促使他醒悟。
    其一:是他意外被關在劇場外,不得不赤膊繞街一圈走進劇場,表演完畢後,通過女兒的手機發現身姿被上傳網路、引起大量關注(這個橋段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被尼爾引用,手機及手機衍生的推特等工具也成了大鬍子抨擊的對象);其二:聽到壯漢朗誦麥克白經典台詞;其三:便是第一次自殺(自殺這個詞我認為並不準確,但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未遂後反而發現自己成為藝術圈熱捧的對象。
    這三個重要劇情可以說是三顆原子彈砸向雷根的大腦,致使他三觀崩塌。他發現:自己嚮往的所謂的世人關注,居然能夠通過獻醜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實現;他發現,拼命追求藝術的時候,影評家對其不屑一顧,一個陰差陽錯反而成就了他的藝術。這是多大的諷刺。
    其實,崩塌的結果即是醒悟,醒悟到「憐人」不可作卻不可不作,不作,唯有成為鳥人。
    於是,他縱身一躍。是入地,還是上天,無需探明。
    我要說的是,不管過程中雷根是為了什麼追求心中所求,就憑他在酒吧里對刻薄影評家的痛斥,就足以叫我們對他肅然起敬。為了什麼,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確確實實做出了不顧「導演」和「觀眾」的行為,結果不論生死,也都成了鳥人,還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呢?這也是奧斯卡要向《鳥人》致敬的原因,我們要的不是膚淺,而是昇華,在這個充斥著浮躁之氣的世界裡,我們應該追求一點值得追求、實現一點值得實現的東西。
    我們沒有人能逃出這個劇院,除非縱身一躍。《鳥人》不是要我們都去做birdman,而是告訴我們如果能夠殺死那位「導演」,就決不要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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