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not your fault.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明知道這只是一部老老實實講述一個人一生的電影，然而關掉頁面後坐在這裡，眼淚還是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我是為他難過，為他平白無故遭受的那些誤解、恐嚇、迷惘和傷害。相比之下，他得來的安慰太少，他的安穩日子太少，他脫離孤獨感覺的短暫時刻太少。

我不說片子本身好壞，這不用我去解構。評委會的委員們已經分析過了，豆瓣上的影評早就有上百篇了。

我只是為這樣一個人覺得難過。我只是很想說，對不起。

我沒有想到的是，如今被我們稱為腐國、拍片子簡直無腐不歡的這個國家，曾是那個年代裡對同性戀懲罰最為嚴厲的的國家。

所以我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現在這個國家的影視作品裡同性戀情氾濫、他們仍是「沒有反思」的繼續拍著同性戀。

他們是真的有過反思了，我想。

人們會為影片裡的圖靈尤其難過，因為悲劇發生在一個天才身上總叫人格外心痛。

——是的，我們現在都知道，這是悲劇了：用藥物來糾正「同性戀」。
——是的，我們現在都知道，這是常識了：同性傾向沒有錯。
也許更有些人知道，在性傾向無需糾正的前提下，用化學方法來糾正性傾向，從科學上也是無效的。——這算科學知識吧。

我多麼絕望啊。這才過了多少年啊，我們對同性戀的看法有了如此大的變化。要是按照今天我們的觀念，倘若我們普通人也能審判他人的話——就像《黑鏡》S1E03里那樣，——當時判圖靈有罪並強行毀滅他的人們，也會被今日我們宣判有罪吧。幾十年前還是「黑」的東西，幾十年後都變成白的。

可是圖靈呢？在觀念取得變化和進步的過程，圖靈這些人，平白無故遭到的誤解、傷害、不公正、付出的生命的代價……這一切，都是他們活該遭受又白白遭受的嗎？

當我用電腦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我的眼淚有什麼用呢。我真的好抱歉啊，圖靈。




忘了是因為什麼，我爸和我聊到歷史時突然說，那些死了的人，就是白死了；活下去的人，才能創造價值。

有那麼一刻我是信的。是啊你看，在中國曆來的各種運動中，被殺或自殺的人都是白犧牲了，除了換得一個名，換得在歷史書中提到一句話，甚至還有更多的人是連名字也不能被留的，——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呢。後來的貢獻和更大的建設，還是那些忍辱活下來的人做的啊……

但是我的好朋友，在我二十歲的時候離開我。我就經常想起這個疑問：死了的人，就真的就是白死了嗎。可我真的無法說服我自己，當我把我好朋友的名字代入這個句子裡時，我要是選肯定的答案的話，我的心就太難過了。




人們為圖靈難過時，其中更夾雜著惋惜。換個角度想，連天才都被困於這房間中央，四週站著他的學生，他的熟人，法官，和指派來的醫生，還有那些嫌他噁心的民眾，——那麼一個同性傾向的平常人會遭受何種對待？

倘若今日看這部電影、會為圖靈的英年早逝感到一絲惋惜和難過的恐同和歧視同性戀的人，會不會想到，也許又過幾十年後的某一天——就像從圖靈的那個年代跨到我們如今這個年代一樣，——同性傾向真正成為了一種和異性傾向同等地位的、再毫無異議的性傾向的話，你們曾經有意無意對那些同性戀表示出的疏遠、歧視、嫌惡等等，這些情緒又將跑向何處呢？消失於空中嗎？請你看看圖靈，難道他最後的哭泣和孤獨，不是出於周圍人群的疏離嗎？

你難道還沒看到這些你以為無所謂的、反正遲早會消逝於空氣中的鄙夷、謾罵，——最終都會真槍實彈、一下一下的落在他人身上嗎？你真的以為，當你的觀念與這個後知後覺的社會反應，雖然遲到卻終究前進了一步時，那些之前受到委屈和傷害的人，他們自己也就能自動痊癒了嗎？就算自動痊癒了，難道因此，就可以無所顧忌去鄙夷謾罵了嗎？

上世紀（忘了是哪個年代）某個年代裡，美國中年白人這個群體裡（就是所謂的雅利安白人主義），對同性戀仍然多抱有歧視。有研究道德的哲學家們去採訪其中的一些人，問為什麼反對同性戀。他們說，因為覺得噁心。問為什麼覺得噁心，他們卻想不出理由來。學術上把這種反應叫做「道德錯愕」。

人和所有動物都一樣，在遇到某件事物時，第一反應是直覺和情緒的反應，反而不是理性、邏輯或道德的要求。然而這沒什麼錯，比如大部份人看到很多蛆蠕動的時候會覺得噁心，很多人覺得生吞蚯蚓也是件噁心的事。——難道在這噁心的時候，我們還用反思我們為什麼會噁心嗎？就只是噁心而已啊。

所以覺得同性戀噁心的那些被採訪者，大概也從未想過這個感覺之下的原由。然而，對於蛆和對於生吞蚯蚓這些事的噁心，可能不必思考其後的道德問題，因為人類的噁心感，對於它們來說並未造成什麼傷害（殺生的問題應放在另一個話題里另說）。但是對同性戀懷有的態度，——其實不僅僅是關於這個群體，而應是關於每一個不符合現在的社會主流價值觀的群體，——對於這些人，主流群體對他們所懷有的態度，表現出的情緒等，都該思考一下再行動。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在你嫌惡、謾罵一個人以前，在諷刺和挖苦前，試著想一想，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性是，某一天這個社會看法會顛倒過來、某一天這個該被唾罵的人也變得不該被唾罵了？

有很多的例子是這樣：
同性戀曾屬於犯罪行為，現在人們不再這麼看了。
離婚這個行為對於女性來說，曾是莫大的恥辱，現在人們很少這樣看了。
曾經只有處女是神聖的，而非處女是不潔的，現在人們也極少這樣看了。
女性拋頭露面、愛打扮，曾是「騷」，現在人們也不再這麼看了。（伊斯蘭教是例外）


人的觀念總該走在社會的前面，這是思考的意義所在。因為社會作為一個後知後覺的、臃腫的物體，它總是笨拙的跟在人們的腳步之後。而人也不該總是拿社會進步與否，來推掉自己的責任。就比如對於那些曾在過去的時代里、被不公正對待的人，你輕輕鬆鬆的說一句「噢那個年代嘛，就是那樣咯」，——就原諒了也許也曾站在高處冷眼瞅著、被主流審判的他們的自己；就以為這些遭遇了傷害和不公的人、在遇到進步的時代後，曾經的傷痛就自動癒合了。

是的，從縱向的歷史上看，對這些已經死去的人們，即便今日看著他們的人生掉眼淚，也已經無能為力了。但是從橫向的平面上來說呢，甚至再有那麼一絲絲可能性的話，你的觀念和行為，在歷史的線上再往前邁一小步呢？

這其實是很孤獨絕望的事……不論你作為被遲鈍的大眾審判的異類，還是讓保守的大眾感覺不適的現行者。只有舒舒服服待在這個大群體裡，別人想什麼你就想什麼，別人罵什麼你也跟著罵什麼，才是最舒服和安全的。

那為什麼要這樣苛責自己呢？

因為，圖靈作為天才而早逝，固然是人類的損失；但圖靈作為個體的人，他遭受了太多委屈和太多的傷害，在同性戀的事情上他沒有做錯什麼，卻為他人的無知、固執、不肯多那麼一步思考而買了單。而今天，和圖靈一樣處境、要為他人的無知買單的人仍舊到處都是，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圖靈這樣，在幾十年後的某一天因為其驚人的成就再被拍出來紀念和反思的。

再多一句，我們今日能從圖靈的傳記片裡反思對同性戀的態度，但是歷史記住圖靈，可不是因為他的同性戀身份。換句話說，歷史中有多少只有同性戀身份、卻沒有和圖靈同樣成就的人，就這樣白白遭受不公然後死去了？


（結構混亂，回頭需要重寫。2015.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