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底線設計（第六個荒蠻故事：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文明的野蠻人】

很多人都說《荒蠻故事》是關於復仇的，可以我之見，復仇只不過是一種表現手法，六個故事真正的核心卻是每個人心中潛藏的的荒蠻野性！說到隱藏的野性，不禁想起波蘭斯基那部Carnage，或譯為《文明的野蠻人》，波蘭斯基用了一個劇場的小格局，在一個封閉空間內通過言語與行為的刺激記錄情緒的失控，就像文明的野蠻人這個偏正詞組所暗示的：文明不過是心底野性的修飾，或者說每個人的內裡都是野蠻，可是不同的成長環境與教育背景，為同樣的野蠻屬性鍍上不同厚度的文明釉彩。

總是有一些人聲稱：電影已死！當然他們有自己的衡量標準，可能是因為技術的飽和或者是對人性深度挖掘的觸底。但在我看來，關於對文明表象的剝離和對人類底線的刷新卻永遠在創新！說到底線，可能是Las在《女性癮者》中對肉體的展露，或《索多瑪120天》中理性的缺位，再或《困惑的浪漫》中那對戀屍癖情侶對禁忌的挑戰，即使再裸露再情色再噁心，這些表達仍是外在的視覺底線。所以說《荒蠻故事》所展示的人性的內裡底線不知比上述的幾個高出多少體位！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六個故事風格各異，但都不偏離黑暗主題。整個《荒蠻故事》看下來，最驚喜的莫過於第6個婚禮上撕逼的故事。我喜歡這個故事，不僅是因為它如此生動地剝離外在文明、探索內心黑暗，還因為這個故事在摸索到那個底線後，故事的主角卻在底線之上構築新的文明。還是先說說這個迷人的故事吧！

婚禮現場，女主男主許下諾言、觥籌交錯，可就在某個片刻女主忽然發現未婚夫與一隻婊舉止曖昧，我們機智的捉姦小能手女主通過種種手段確認了小婊子和未婚夫有一腿無疑，心碎成渣的女主立刻逃離了婚禮現場到頂樓透氣。[此處構成了男主對女主的加害] 跑上頂樓的女主遇到了在頂樓休息的廚子，被悲傷蒙蔽意志的女主立刻把廚子當成宣洩情緒的對象，訴苦親嘴坐上去自己動一氣呵成[女主復仇之自我滅毀] 而尋上來的男主目睹了正在魚水之歡ing的未婚妻[女主復仇之反攻男主] 被捉姦的女主沒有尷尬反而開啟了開掛模式：和男主撕逼告訴他老娘要用一生的折磨來報仇，回到婚禮現場藉著跳舞把小三甩到鏡子上，宣洩式的報復還沒結束，女主面對被刺激到崩潰的男主繼續用語言刺激[女主復仇之反敗為勝] 男主女主叫著勁一般刷新雙方的底線，大仇已報的女主頹然地席地而坐，緩過勁來的男主站起身、伸出手、相互原諒、無視眾人地把女主按在桌子上交配起來，故事結束！哦，對了這個故事叫做「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Hasta que la muerte nos separe）。

如此一則小品，卻像大砍刀剁排骨一樣酣暢！沒撕逼前的兩人找遍萬千理由說服自己我們如此相愛，而撕逼後的再次擁抱卻只因為我對你仍有愛意。雙方的力量角逐就是對雙方底線的觸碰，即使婚後過得再不堪也就不過如此。關於人性的悲劇性，膚淺的樂觀主義迴避它，虛假的樂觀主義掩蓋它，面對不可避免的悲劇，尼采挖掘出酒神Dionysus，用酒神精神的宣洩情緒、拋棄束縛、回歸原始的生存狀態來為悲劇的必然提供解決方案。把這洋氣的理論重譯為《荒蠻故事》裡的電影語言表達則是：婚姻是悲劇，早撕早超生！放棄超我（ego）擁有完美的太陽神規制，探索本我（id）生物性衝動的酒神瘋狂。你看，尼采攜手弗洛伊德為你帶來了解決人生悲劇性的方案，而你又為什麼不瘋狂一把呢？

【撕逼成癮的時代】

《荒蠻故事》裡的這個1/6，不僅是整個電影的一部份，同時也映照同樣的時代主題。就像獨狼在荒野上嚎叫喚來狼群，士兵吹起號角集結兵團。「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整個故事也集結著同樣暗黑氣質的影片。尤其在近年的創作中，挖掘婚姻愛情陰暗面的創作井噴而出。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David Fincher的Gone Girl（消失的愛人），在對雙方關係的表述中，「婊子和狗，天長地久」這個交配定理為更多人所認同。說到底，這是關於戀愛雙方底線的設計問題。婚姻里居心叵測的雙方，以婚姻為命題自由進行暗黑創作，或者說利用婚姻的形式達到自我實現。

在芬奇監製的神劇House of Cards（紙牌屋）中，人前愛侶Frank和Claire中也存在著底線問題。婚姻的一方是做愛只能用狗爬式不看臉的深櫃同志丈夫，另一方是喜歡與藝術家私奔片刻抽離婚姻的絕望妻子。他們的婚姻構築在彼此的事業之上，而在剛剛結束的第三季中，妻子最終離開了丈夫，因為丈夫早已忘記了維繫他（她）們婚姻的契約。沒有情慾的愛撫，只有契約的捆綁。紙牌屋藉助為丈夫Frank寫傳記的作家之口道出了兩個主角婚姻的本質：A cold fusion of two universal elements, identical in weight, equal in force. United they stand, a union like none other.（簡譯為:平等關係力量抗衡之下的一致對外）如果說Gone Girl是婚姻雙方對底線的摸索並確定了相處模式，那麼House of Cards則是在確定了底線之後婚姻雙方如何恪守合約。

而前一段大熱的Fifty Shades of Grey（五十度灰）則是從另個角度詮釋了戀愛關係的契約精神，總裁和小綿羊通過一紙專業的情趣合同為關係描摹底線。BDSM（BD=綁縛bondage+調教discipline；DS=支配dominance+臣服submission；SM=施虐sadism+受虐masochism）作為一種儀式化的關係紐帶，摩挲情慾邊界，狎昵淫猥關係，這種外化的內在契約何嘗又不是一種底線。而波蘭斯基在2013年的作品Venus in Fur（穿裘皮的維納斯）通過解構受虐文學大師Masoch的同名原著，勾勒了男主向女主臣服、甘心受虐的心路歷程，達到了觸摸底線的表達能效。

【還是寫個結論吧】

《荒蠻故事》的一個段落引出了Gone Girl、House of Cards、50 shades和Venus in Fur是我始料未及的，好像所有有記憶的影像都在指向那個結論：純愛是抽象的，而一段正常的情感關係是雙方各有所需的！在這個全民向太陽的時代做出這種欠乾的結論明顯是反-人-類的，但是細細回味我們身邊的每段關係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如果你覺得自己的愛情觀不夠陰暗，還可以參考以下影片：
1.《29棵棕櫚樹》：語言不通溝通貧乏的異國情侶用情慾驗證情感的存在
2.《銀色、性、男女》：卡佛原著的中產階級眾生群像，關係維持的表象與內涵
3.《情迷六月花》《苦月亮》《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布拉格之戀》《戲夢巴黎》：二人世界的他人介入，開放慾望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