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之力

昨晚我在客廳看亞冠，娃兒哭鬧得厲害。老婆念叨個不停，我一氣之下就摔門下樓。剛到樓下，想想不妥，上樓又拿了電腦。老婆還在裡屋哄娃，這才輕輕關上門。

比賽正是緊張的時候，我趕緊來到小區邊的咖啡館。這兒好，有wifi，有吸菸區，還有甜食，老婆回娘家時我也會消磨半天。

我隨意點了點東西，一邊等直播視訊的緩衝。

轉眼間財大氣粗隊被日本牛角隊反超了，這尼瑪，不是打蔡局的臉嗎，你們這些球員有沒有一點大局觀，有沒有一點政治敏感性，你要為你自己的前途負責！

「先生，這是您要的奶昔和慕斯，我們老闆額外送您一個果盤。」服務員笑意盈盈地說。我驚呆了，第一次看到有老闆給顧客送果盤的，你又不是新店開張，這麼客氣。我望向櫃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眼鏡男看著我笑笑。這大概就是老闆，可以前沒見過。我不好意思地起身朝他拱拱手致謝。

財大氣粗隊又進了一個，打平了！財大氣粗隊又進了一個，反超了！財大氣粗隊……唉呀我擦，趙一腳都能在禁區進球，卡帥要偷笑啊。

此時我才大口吃點東西，順便看一下微信。

咦，老婆還沒罵我，越平靜越心慌啊。

這家店不錯，就是這會兒人多，吵了點。不過這樣也好，我看球的聲音也不至於影響別人。
對面的兩小孩真鬧啊，坐在嬰兒車裡都不安份，不知道是印度人還是巴基斯坦人。我這裡是新區，集中了很多高科技企業，這些企業的東家們覺得印度的碼農便宜又好用，印度的碼農覺得這兒錢多消費又不高，就都來這兒淘金了。

這麼鬧的小孩，那父母咋不管管。我坐的地方是吸菸區，他們一家四口坐在我的對面。那對印度父母都用雙手支著下巴，傻乎乎的，怎麼都不管一下自己的孩子呢，任他們哭鬧。我可是因為煩娃吵，煩老婆嘮叨才來這兒的啊。

其他的顧客陸陸續續走了，多少有一點受不了吵鬧的意思。最後只剩我，和對面的老印一家。

我打了一陣爐石，連輸了幾盤。翻看微信，老婆還是沒有響動，沒有在朋友圈發怒，也沒有在豆瓣刷屏。憑以往的經驗，這個時間點，娃不折騰兩個小時是不會安歇的。

小孩的哭聲讓我，心煩意亂。我推開電腦起身來到店門口抽菸。外面下起小雨來，濕漉漉的，出來匆忙我也沒帶傘，想著一會兒得淋雨回家，好不惱火。

「小兄弟，麻煩借個火啊。」我回頭一看，真當是黑人爸爸跳繩，黑老子一跳啊。那老印在我身後，嘴裡叼著根煙，在問我討火。

「您這漢語可真不錯啊。」我借火給他。

「嗯，在這裡好多年了，唉唔，謝謝啊。」老印狠狠抽了一口，伸手拍怕我給他點菸的手。

「孩子多大了？」我跟老印搭訕，玻璃窗內的女人，一手攏著一個小孩，雖然看著我們這裡，卻是一臉木然。

「一個3歲，一個5歲。你結婚了嗎？」老印聳聳肩，問我。

「我的小孩剛出生4個月啊……」我說，這時店內一名服務生朝我們走來，老印見狀立馬扔了菸頭，隨服務生進去了。

我又抽出一根煙準備點著。玻璃窗內，老印和他老婆各抱著一個娃，跟老闆說了幾句話。老闆像是要說服什麼，老印又和老婆說了幾句話，然後跟老闆點點頭。老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帶著老印一家往後間走去。老印突然轉身，跑到自己桌前，把杯子裡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老闆趁機朝我點點頭，眼珠里都是亮光，似乎有許多要說的話。我慌忙也回應之點頭，手上卻被打火機給燙了一下。

我跟他不熟吧？想來想去，我推門進去在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把煙點著，刷了幾頁豆瓣。

後間猶傳來來小孩的哭聲。我猛然間後背一凜，想起了諸多網帖里驚恐的故事，這不會是老印要賣掉自己的小孩吧？莫非這是個黑窩點？

我又打量起櫃檯前在低頭洗東西的服務員。服務員朝我微笑，說先生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趕忙搖搖頭說不需要。一定是我想多了。

我一邊腦洞大開，覺得自己應該馬上報警，一邊又說肯定是自己想多了。馬上拿出手機給老婆發微信：老婆，我在咖啡館，我好像碰到了奇怪的事情……

老婆沒理會我。老印倒是出來了，老闆隨後出來。兩個小孩不哭了，趴在父母的肩上，像是睡得很熟。老印把小孩分別放在童車裡，老闆和服務員幫他們開門。老印抱了抱老闆，又朝我打了個招呼，走了。

我沒明白這是怎麼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轉眼間，老闆拿了一杯水來到我的桌前坐下。我鎮定下來，仔細打量他。他穿著咖啡館的制服，戴著寬邊眼鏡，頭髮微捲，非常普通的五官，看起來總不到40的樣子。

「先生，你知道咖啡館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我一時捉摸不透他的來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每個咖啡館啊……就是失眠人之家啊。」老闆自問自答，從我的煙盒中翻了一根煙出來。我趕忙為他點上。

「我不太明白……呃，謝謝您的果盤。」老闆擺擺手，讓我不要客氣。

「剛才來的老印，他們的兩個孩子，已經連續五天不睡覺了，你有沒有看見他們夫妻的臉色，黑里都透著蒼白。」老闆噴著煙圈，手指點著空中。

「然後你們給他們喝咖啡，他們就睡著了？」我覺得這個解釋超出了我的常識。

「開玩笑，喝了咖啡不就更睡不著了嗎，你會給小孩喝咖啡嗎？」老闆聲調高了起來，覺得我的反問冒犯了他。

看我不明白，老闆一把拉過我走向後間。

就是老印他們進去的房間。一台電視正在放著不知道是什麼電影還是紀錄片，一男一女在酒館裡喝酒，聊天。

房子中間有幾把沙發。老闆讓我坐下，指指電視，嚴肅地對我說：「看，這就是失眠人之家的意義，這就是偉大的導演的意義！」

「這哪裡偉大了嗎……」我依然不解，就一部不知道是紀錄片還是什麼無聊文藝電影啊。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咖啡館的意義。每一個咖啡館，表面上看起來是咖啡館，其實，它是一個治療中心。你知道咖啡是提神的對不對，那為什麼要在咖啡館喝咖啡？」老闆連珠炮似地問我。

「因為貴啊。」

「扯蛋，因為如果在咖啡館不喝咖啡，人就會睏倦，就會有疲憊感，就會睡過去！這就是咖啡館的意義，這就是失眠者的最佳治療方式！」

在咖啡館不喝咖啡就會困，所以要喝咖啡使自己不困——怎麼聽起來總覺得是在忽悠我啊。

「那兩個小孩怎麼不睏，還不停哭鬧？然後他們來這個屋子幹什麼呢，5天都不睡覺了，讓他們來看電影？」還是這麼無聊的電影，我腹誹道。從開始進來到現在，螢幕上依然是一男一女在喝酒說話，如果不是一對夫婦帶兩個小孩，我真的以為這是要放小黃片呢。

「失眠也有輕重之分。這兩個小孩來之前，他們的爸爸聯繫我，我就知道這兩個小孩已經快到身體的極限了，單憑咖啡館本身的精神力無法讓他們進入睡眠。所以我們只有請他們來這裡，進行平時我們不願動用的治療方式。結果你剛才也看到了。」老闆頗為得意。

剛才那兩個小孩的確是在父母肩上，像是熟睡著走出這間房子的。我不由得也有點睏了，只看了幾眼螢幕，還在一邊跟老闆不停扯蛋。看來這電影的確有幾分魔力。

「我就知道，你也擋不住，如果不是那位爸爸進來之前狂喝了幾口特殊配方的咖啡，要不是他老婆進來就帶上了眼罩，他們夫妻也走不出這個房間。」老闆的話在我聽來已經很模糊了，眼皮發沉。我覺得沙發真軟真舒服。

「你能告訴我導演的名字嗎？」我鼓起勇氣問老闆。

「告訴你也無妨，但是你不要私下用，太危險，容易醒不過來。洪……尚……秀……」

聽到這個名字，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拿出手機，撥打老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