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屏內外

「影片講述霍金盧伽雷氏症病情發作前的生活，主要關注點在霍金和他妻子之間的故事。由埃迪·雷德梅恩飾演霍金，而菲麗希緹·瓊斯飾演他的首任夫人——簡。影片從霍金的愛情生活切入，講述性格內向、整日沉迷物理研究和華格納歌劇的霍金在劍橋大學與簡相遇、相戀的愛情故事。當21歲的霍金被查出患上會使四肢麻痹的盧伽雷氏症，只有2年的生命。當時的簡併沒有放棄他，而是想辦法和他結婚，並陪伴他完成博士學業。」

 

草草掃了一遍萬物理論的簡介，以為是又一個李安及其夫人的故事，卻看到了「菲麗希緹·瓊斯飾演他的首任夫人」這一句，不由疑竇叢生，有首任意味著還有第二任，那麼這樣的一個以霍金情感經歷為重點的傳記電影，在現實的難堪面前，該怎麼表現呢？

我並不了解霍金其人，對他所有的印象，不過停留在「當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和「身殘志堅」這兩個概念上。我以為是簡對霍金的愛沒有抵過生活的折磨，以致她離開了他，帶著疑惑百度了霍金的生平，可是百度百科並未詳述霍金離婚的原因，大約是不忍心將「移情別戀」這四個字加諸在一段不離不棄26年的感情的結局上，我方知道原來竟是霍金提出的離婚。

88年時間簡史出版，90年提出離婚，官司打了整整5年，95年便娶了他的私人看護，這當代最頂尖的天才，竟也是陳世美那樣的人，我不由冷笑起來。往下看去便是寫他在第二次婚姻中疑受到妻子虐待，卻對警方及外界矢口否認，這樣絕頂聰明和全球矚目的人，為什麼選擇忍氣吞聲，我愈加疑惑。

好在網際網路時代，這樣一個名人的所有花邊新聞，即使是多年以前的，也可以全部找到。然而全部看完後，卻是唏噓。

當年輕美麗優雅的簡明知霍金只剩下兩年生命，依然義無反顧地和他結婚照顧他陪伴他的時候，一定沒想到他會活到這麼久。如果霍金真的在三五年後死去，這應該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她陪他快樂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然後她可以保留著對他的懷念，重新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可是霍金活的太久了，他創造了醫學上的奇蹟，有著輝煌的學術研究成果，卻未必對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不知道簡是怎樣渡過這樣的26年的，這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在霍金堅持不肯接受外人幫助，堅持他們夫妻和孩子就是正常的一家人的情況下，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子，是怎樣將連男人抱著都吃力的霍金，每天從床上移到輪椅上，又從輪椅上移回床上。是怎樣支持著霍金的研究，並且帶大他們的三個孩子，甚至在第三個孩子出世後承受親人懷疑她不貞的目光。當霍金因肺炎昏迷過去靠儀器維持生命時，簡有一個機會選擇終止呼吸機，終止他丈夫的生命和痛苦，終止她的婚姻和痛苦，可是她選擇了為霍金進行一項會讓這個天才喪失表達能力，會為她帶來更多麻煩的手術。

家中長期有病人的人都知道，病床上的人固然是半死不活，病床旁的人卻也是生不如死，如果這個選擇擺在我面前，我會怎麼選？我如臨其境地顫慄著哭了出來，人性的自私讓我趨利避害，人性的懦弱卻令我無法親手送一個人去死，當你知道他還有機會活。

我就這樣看著影片中簡和霍金的甜蜜與深情，心知肚明現實裡的最終結局，那樣一種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你看的過程，令我壓抑到一度按下了暫停。電影就是電影，含蓄地將霍金的移情別戀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霍金溫情脈脈，簡進退有據，和平分手後，兩人還一起接受了英女王的召見。電影的最後，兩人並肩在陽光明媚的庭院裡，她稱他為「my companion of honour」 ，他們的三個孩子在身邊跑來跑去，嬉笑打鬧，然後飛速地倒帶，直至定格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刻，劇終，人生若只如初見。

而現實中，他們的離婚官司打了整整5年，怎麼可能會是好聚好散。霍金的第二任婚姻更是諷刺，不但遭到虐待，更在再次離婚時為了錢財爭奪不休。夫妻間最難看的結局莫過於此，離婚不過是說明了心灰意懶沒有愛了，爭家產卻連感情的開端都顯得形跡可疑。想想那個時候，霍金已然成名，被各種榮譽和光環包圍，一個綠茶婊護工對他各種體貼讚美，在他和他的糟糠妻之間挑撥離間，終於這世界上絕頂聰明的一個人，也上演了一場原配下堂小三上位的鬧劇。

天才往往都有著極端的自傲，而身體的殘疾必然讓霍金同時有著難以言說的自卑，成名以後的他，受盡全世界的溢美之詞，恐怕無法忍受身邊那個見過自己所有醜態的女人，依然如往昔一般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丈夫和孩子的父親。簡說，是物理毀了他們的婚姻。霍金在物理上的天分，對於時間狂熱堅韌的研究，成就了他的事業，卻也毀了他的婚姻。他只記得自己是享譽全球的天才物理學家，忘記了自己是簡平起平坐的丈夫，和三個孩子的父親。

可是當你看到霍金在簡和他的朋友們為他開的慶功宴上，因為肌肉萎縮連蔬菜都無法挑起放入嘴裡，歪著脖子抬眼看著其他人優雅地切著牛排歡快地交談，強顏歡笑地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走到了門後，然後轟然倒地，用手肘艱難地爬著樓梯，不同的是，之前他還能依靠手肘的力量獨自下樓，而此時連他的手也幫不了他了，他以奇怪的姿勢趴在樓梯的臺階上，竭力用手鉤住欄杆固定自己的身體，而他的小小的兒子，在樓梯盡頭的房間裡，透過防護圍欄，用難以名狀的眼神看著自己父親的狼狽時，你會再也不忍心對這個男人多加苛責。

他是不信上帝的，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隻手，給了他罕見的天分，又給了他不治之症；給了他絕望，又給了他相濡以沫的愛人；給了他萬丈光芒，也給了他兩場敗筆收尾的婚姻。他不幸在年紀輕輕患了病，也幸運在年紀輕輕患了病，不但活過了醫生預測的兩年剩餘壽命，雖歷經多次病情惡化，忍受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卻也活到如今。這一切彷彿真的有一個人，一次次地關上門，又一次次地打開窗，給予一些，拿走一些。

我看過不少故事，大多因為原型已經湮滅在歷史的長河裡，眾說紛紜真假難辨，便可以懷抱著美好的想像，接受導演善意的呈現。可這樣一個當代人物的傳記電影，由於霍金本人的沉默，所有人可以知道的便只有來自於簡的傳記，導演極盡細緻地展現了簡與霍金相處的一點一滴，也極為克制地表達了這段關係破碎之無奈，讓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而電影之外的現實，滿目瘡痍，不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