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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雲寂--Clouds of Sils Maria

锡尔斯玛利亚/星光云寂(台)/坐看云起时(港)

6.7 / 27,086人    124分鐘

導演: 奧利佛阿薩亞斯
編劇: 奧利佛阿薩亞斯
演員: 茱麗葉畢諾許 克莉絲汀史都華 克蘿伊摩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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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sakura

2015-04-02 15:44:53

詮釋與解讀的彼岸




我挺喜歡《錫爾斯瑪利亞的雲》這部電影的,不僅因為它的故事不能不讓我想起自己2014年十佳榜首的《鳥人》,更因為藝術和現實之間的對照和對立本來就是我喜歡的主題。觀影過程中總感覺鬆鬆散散的敘事中彷彿夾雜了無數文學及文化符號,而找出這些符號並將其破譯是觀眾義不容辭的責任。於是我從女主角瑪利亞·恩德斯兩次參演的戲劇《馬洛亞之蛇》中的兩個女主角名字入手:西格莉德(Sigrid)和海倫娜(Helena)——北歐常見的女性名字Sigrid(同時也類似北歐及德意志地區經典英雄傳說中主角Sigurd/Siegfried名字的女性化),以及荷馬史詩中的紅顏禍水海倫,北方和南方的對立,富有強壯粗糲生命力的北方和因過於文明而疲憊的古老南國。再聯想到尼采曾在錫爾斯瑪利亞的一棟小屋裡渡過7個夏天,甚至有一首專門獻給此地的名詩收錄在《快樂的科學》中——這些都讓我感覺一條隱喻的紅線呼之欲出:正如尼采及他那個時代流行的文化觀念,古老衰弱的南方文明需要從生硬野蠻的北方獲取新的生命力,《馬洛亞之蛇》劇中較為年長的女子海倫娜被生氣勃勃的年輕女孩西格莉德吸引,並且因為無法獲得那樣的生命力(留住西格莉德)而走向滅亡,相應的是電影現實中的中年女星瑪利亞對年輕助理薇淪汀以及19歲的新星喬安·埃利斯一方面不屑一方面羨慕的複雜情感。我甚至一度以為這就是這樣一部「鏡面」式的電影,角色與角色、情節與情節之間的精巧對應搭建出一個有趣的藝術品。


不過這麼想固然有意思,卻跌入了導演阿薩亞設計的陷阱中。我猜他是故意往電影中埋了幾個看似鑰匙的「符號」,吸引自命不凡的觀眾去尋找「隱藏的意義層面」。看,故事到了最後四分之一,阿薩亞才藉助理薇淪汀之口對瑪利亞說:文章就像一個物體,橫看成嶺側成峰。而瑪利亞的一句「我不知道」讓我驚覺自己沾沾自喜地聯想了半天文化和生命力,不是跟固執地聲稱沒有人比自己更懂《馬洛亞之蛇》的瑪利亞一樣嗎。瑪利亞固守著自己20年前第一次出演這部戲劇時對劇本的解讀,彷彿這樣就可以抹去自己這期間消逝的20年青春歲月似的,她相信自己只能是西格莉德,年輕而美好,彷彿只要把自己固定在西格莉德這個角色上,作為演員的她就可以避免像海倫娜那樣無助地走下坡路。很明顯,這種理解是透過瑪利亞本人作為一個年滿40、已達事業頂峰的演員的主觀視角做出的,她顯然無法帶著這樣的理解去扮演海倫娜這個角色。而電影中的其他人物對劇作及人物各有不同見解,比如年輕助理薇淪汀看到的是西格莉德的傲慢與殘忍,以及海倫娜身上的人性與痛苦;老演員亨里克看到的則是兩個女性角色之間的利益關係;至於觀眾,相對於劇作本身,他們更關心的是演員身上的八卦,像時隔20年,瑪利亞從西格莉德變成了海倫娜啦,像問題少女喬安破壞別人家庭、逼得情人的妻子自殺啦,相較於一個被人們遺忘了二十年的過世作家的劇作,這些熱辣的新聞更像是首場爆滿的原因。就劇作的觀眾/讀者而言,每一種解讀方法都說得通,甚至為了看明星而去劇院也是戲劇導演希望的。唯一不合理的,就是演員——戲劇表演這件藝術品的締造者之一——用太過單調受限的眼光看待作品。我想一個藝術家應該儘量把作品的方方面面都展現出來,讓觀眾從中選擇自己關注的方面,從而產生各自的理解。


阿薩亞或許是蘇珊·桑塔格的讀者。後者在散文《反對闡釋》中就以往藝術鑑賞中把內容當做本質、把形式當做附屬的觀點進行了探討,認為過份糾結於闡釋藝術品的內容會導致闡釋無窮盡地進行下去,在層層投射中迷失;太過強調闡釋的作用,會把藝術變得功用化,即用現實道德的框架限制藝術品,將藝術削弱為現實的投影和附庸,而不是一個以自身和美為目的的自在物(就像薇淪汀說的那樣,一個「物體」)。桑塔格認為,欣賞藝術品時,重要的是恢復我們的感覺。「我們必須學會去更多地看,更多地聽,更多地感覺。我們的任務不是在藝術作品中去發現大量的內容,也不是從已經清楚明了的作品中榨取更多的內容。我們的任務是削弱內容,從而使我們能夠看到作品本身。」
藝術品美的形式更重於內容。雲蛇或許可稱為大自然的藝術品,看著山間譎詭流雲,只消感嘆上天妙筆,無須把這種盛景解釋為昭示下雨或者起伏跌宕的人生。而戲劇名為《馬洛亞之蛇》,電影名為《錫爾斯瑪利亞的雲》,不又是在提醒讀者,與其糾結於雲中真相,迷失在雲霧之中,不如安坐在山崖上,漫無目的地等候、等候,一會兒享受光明,一會兒享受黑暗,品味遊戲、雲海和美的時光,縱觀來龍去脈。


P.S.但是我猜尼采還是給了阿薩亞一點兒靈感的。那首名為《錫爾斯瑪利亞》的詩是這麼寫的嘛:

我安坐於此,等候,等候——漫無目的,
那善與惡的彼岸,
我一會兒享受光明,一會兒享受黑暗,
全是遊戲、海、正午,漫無目的之時光,
驀然,女友來了!一個變兩個,
扎拉圖斯特拉與我擦肩而過…… (黃明嘉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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