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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 La Ceremonie

冷酷祭典/仪式/AJudgementinStone

7.6 / 9,754人    112分鐘

導演: 克勞德夏布洛
編劇: 克勞德夏布洛 Caroline Eliacheff
演員: 伊莎貝雨蓓 桑德琳波奈兒 Jean-Pierre Cassel 賈桂琳貝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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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景朋

2015-04-08 21:39:12

蘇菲的世界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本人的心理狀態跟蘇菲差不多:除了工作需要之外不願多說一句,每日都會為可能突然出現的評判和否定忐忑不安。別人對我的善意,我是知道的。但我寧願繼續保持距離,因為關於如何回報的焦慮更難承受。或者,我知道這善意的前提是我能讓對方滿意,一旦這個前提不再,善意的面孔完全可以馬上變一個模樣。

因此,我理解這個女子的那種沉默和疏離。尤其是僱主要她走人的那一場,鏡頭一直對著她冷冷的、沒有一絲動搖的臉,一雙大眼炯炯地直視對方,卻不流露內心的波瀾。許多人在面對老師、家長和老闆的訓斥時,都是這副表情。即使心知自己有錯處,也會叛逆地再打開電視——其實那不過是想竭力把剛剛挨了一擊的生活穩住,裝作它還在原來的軌道上。

所幸還有書籍。不少敏感和內向的人,藉助閱讀和思考,超越了不如意的現實,建構起屬於自己的理智和精神。而蘇菲不幸與這重要的自救手段無緣。她只有那台電視,終日播放著無聊的節目。還有一個負能量指數更高的女友——跟人比拚悲慘遭遇並非排遣孤獨的好方法,跟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一起拉仇恨,則只會把人帶進更深的深淵。

她為何會是文盲?在這個國民教育早已普及的時代和國家,怨不得僱主會感慨「誰能想到」。從她照著識字課本,「鑽研」那張便條的動作、表情,可以看出她對此也是滿腔憤恨、痛苦不堪。她那燒死癱瘓父親的嫌疑,是否和這明顯有問題的家庭教育有關?如果父母親手製造了蒙昧的女兒,那就不能怪她有一天會笑著說「我爸爸身上有尿味」。

不可否認,僱主和僱工的關係總是令人頭疼。完全沒有人情味,顯然不利於調動勞動積極性;但如果走得太近,又會影響必要的管理和約束。片中男主人公的身份被設定為廠主是個聰明的做法。這種職業背景在處理雇用關係方面比較輕車熟路,心理上也不會拖泥帶水。如果是個優柔寡斷的教書匠,在下決心解僱對方之前估計都能寫出一打「道德故事」了。

在這個廠主的家庭,中產階級的審慎發揮得淋漓盡致:禮遇和關心並不缺少,一般的小過錯可以容忍(例如蘇菲在生日會上開溜),但積累的不滿過了底線,就要賞罰分明了。有趣的是,最後與蘇菲發生了正面衝突的,恰恰是對她最「講人情」的人:梅琳達從一開始就用激進青年的口吻批評父母給蘇菲的待遇;去度假時還給她郵明信片;發現真相後提出資助她學習……然而這份最理想主義的善良和關心,實實在在地碰了大釘子——蘇菲對自己身為文盲的「恥感」,遠遠超過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女的想像。書本教給她的「關愛他人」面對現實中的複雜人性,立刻窘態畢露。這也是悲觀社會學的終極勝利:主人的善待仍然是「主人」的;就算他們再噓寒問暖,蘇菲也只會在讓娜的面前露出無拘無束的笑容。

如果說蘇菲受困於敏感和疏離的心理,那麼讓娜的冷酷則來源於頗為狗血的「盧瑟演變史」:應聘演員未果(可視為一種人生追求的受挫),未婚先孕被拋棄,女兒死於意外。而且,「沒有人幫我」,「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於是,這個孤獨、失意的小鎮郵遞員開始偷拆別人的信件,嘲笑教會的「慈善」。不料這些小打小鬧的「報復社會」在片尾突然升級,變成了殺人命案。

蘇菲最後的爆發跟讓娜的「教唆」有多大關係?實際作為文盲,她能否理解「剝削」這個詞兒的含義,都是值得懷疑的。那幾次開槍更像是在發洩她的全部絕望:這個世界屬於識字的人,會「使用機器」的人。而她,連出賣掃地做飯這種簡單勞力的機會都要煞費苦心地爭取和維護。她不是讓娜那種恣睢的人,但人們吃完了她做的飯,仍然有權輕易地將她拒之門外,因為他們已經為之付過錢了。說到底,雇用只是一種交易,相處中的種種「場面活兒」不過是過眼既逝的點綴而已。

雖然夏布羅爾在結尾安排了比降神還生硬的車禍(讓神父肇事更是畫蛇添足),堪稱使出吃奶的勁兒把「證據」交給了警察。但蘇菲是否會被捕,已經不重要了:她消失在黑暗中,正如她那一直看不到光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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