斕曦OSAKA
2015-04-11 21:58:50
夢裡不知身是客。
我做了兩個奇怪的夢。
第一個夢裡我是自己11歲時的樣子,剪著齊耳短髮,假小子模樣卻還特意裝扮得跟個女孩模樣地穿著粉衣白裙,穿過一片綠地到某個體育場看人生中第一場CON,在夢裡我清楚地知道這場CON的表演者是ANDY叔,可嘴裡不聽使喚地總想喊「LESLIE」,終於顫顫巍巍地呼之欲出時,面前卻站著個蓬頭垢面連胡茬兒也橫七豎八躺在臉上的男人。
這已經是第二個夢。
我覺得他很熟悉,可叫不出他的名,但又突然脫口而出地對他發問:「許文強難道不該是戴著白圍巾,一臉乾淨相的男人嗎?」他不語。
只是笑。
這是我溫習完這部電影后當天晚上發的夢。細節已經不記得,但輪廓直至清醒都依然清晰地保存在我腦里。
我想看看記憶是否會騙人,於是特地找出周潤發版的《上海灘》溫習,曾經以為的總是領結都打得沒有一絲怠慢的許文強,曾經以為的兩個辮子上總是變換著花色裝飾的馮程程,曾經以為的總是像許文強跟班兒一樣的丁力,原來並未有我記憶中那般精彩,它是一代人甚至是年幼的我心目中的經典,但對於如今的我來說,它更像是艾希里,愛了他數年,才發現自己更愛的是瑞德,這個瑞德就是電影版。
電視劇版的劇評里,有人寫過這樣一句話「馮程程對於許文強來說只是一串省略號,但對於丁力來說卻是一個驚嘆號。」我倒是覺得這句話更適合於電影版。呂良偉的丁力從頭到尾都帶著一股揮不去的骨子裡的市井氣,在馮程程之前,他已經有過很多女人,並且每每有靚女出現,他的眼睛就像點火石一樣被擦亮了火光,如果不是在十幾集的位置,他同馮程程表白早已經對她一見傾心,我真沒看出他對馮程程有什麼特別之處,有一個細節,馮程程拉了外套在餐廳,許文強著急著要去送,但丁力的回答卻是「著什麼急,凍一會兒沒關係的。」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從第一眼就愛上了一個女人,但礙於把她當自己的大嫂始終壓抑自己的感情,那麼他在這個細節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關心比他代替許文強赴約卻將喝醉的馮程程送回家質問許文強的橋段更有說服力,因為關心是藏不住的,它可以在大事件上偽裝,卻無法隱藏在細枝末節里。
但這個丁力,他沒有,他甚至說出了那樣一句話。他的確是將馮程程當做白天鵝,在他第一次見到馮程程後,對許文強說:馮小姐真漂亮,可惜她是老闆的女兒,不然我就去追她了。這隻白天鵝是只是他眾多仰慕對象中的一個,眼見得不到,又可以馬上同另一個女人如膠似漆地粘在一起,而她就只能成為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白天鵝。當他終於得到了馮程程,又整日像得了狂躁症一樣以「嫉妒」的名義用最刻薄的語言傷害她,那個時期的丁力雖然已經貴為大佬,但無論是做派,還是胸懷,根兒上的流氓氣都顯露無疑,無論是對自己的老媽還是馮程程,都是如此。
比起太愛馮程程才去傷害她,我更傾向於他只是想要操控著她,他希望她成為自己的一支牽線木偶,他對待她的方式跟馮敬堯沒什麼兩樣,但馮敬堯骨子裡還是真正關心著自己的女兒的,而他比起關心,更像是佔有。直到馮程程與他一刀兩斷,被許文強問及馮程程,他給出的答案也只是「我和她已經完了,還浪費時間想她做什麼。」
這一句話已經足夠表達他的所有內心了,馮程程對他來說也許重要過所有他擁有過的女人,也許,他也曾經為她幾近喪命,但她比起名利地位來,也變得瞬間可拋。
她哪裡是他的驚嘆號,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斗大的逗號罷了。
但電影版找來比呂良偉看起來少了奸佞,正氣很多的ANDY叔好像從一開始就打算為丁力來個360度的大顛覆,畢竟呂良偉的丁力是連襪子的配色都要請教許文強的,開始就被編劇拉低在許文強之下很多的男人,在電視劇前一半兒的時間裡,丁力都基本是個事事都要問過許文強的,很少能有自己獨立思想的跟班兒,對,比起兄弟這個詞兒,我更願意用跟班兒來形容前期的丁力,他對許文強始終是仰視著的。但電影版並沒有為了襯托許文強的光芒,而刻意在開端的部份貶低丁力,它甚至將許文強的一部份特質給了丁力,比如套在小指上的黑皮套,比如讓本是由許文強口裡對丁力分江山的承諾嫁接在這版的丁力身上,它渴望塑造一個跟許文強可以「勢均力敵」的兄弟。
雖然我還是無比嫌棄ANDY叔那從大樹上跳下都要刻意耍帥的拙劣演技,雖然他在哥哥面前實在離「勢均力敵」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我還是得說,我喜歡這版的丁力。
他不但沒有奸佞,他甚至有點兒陽光,有點兒蠢萌。那被哥哥打完了一拳想要報復卻被暈倒的哥哥氣到委屈的呆樣兒,那醞釀情書醞釀到把自己都搞到心動,結果遞到馮程程手裡卻全是一團烏跡還渾然不知的得意樣兒。如果電視劇版的馮程程只是丁力追逐名利終點裡的一道風景,那電影版的馮程程本身已經是丁力的終點,他追名逐利,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配得起她。
他甚至到了看到馮程程被赤身裸體地擁在許文強的懷裡,他甚至在馮程程已經精神失常,毫無感覺時,仍可以把她擁在懷裡,承諾為她討回公道。
所謂人生的驚嘆號,這才是啊。
如果那許文強不是哥哥,我一定會舉小白旗義無反顧地投向了「丁力」派。
可他是許文強啊,他是從趙雅芝嘴裡說出「有些人見他一面就足夠了」的許文強,他是寧靜嬌羞姿態里延伸出的少女思緒,吐露著的「我覺得那個男主角很像一個人,每次見都有不同的感覺」,被她朝思暮念著的許文強啊。
當他在故事的開端已經被那個穿著暗紅色旗袍的變態女人猥褻虐待,在一片斷胳膊斷腿的血腥海洋,光是血漿子怕是都用了幾斤的狂風暴雨中狼狽地逃竄出來時,他早已經是跟周潤發截然不同的許文強。
周潤發版的許文強最落魄時也有條雪白標誌的長圍巾挽回不堪,在僅用了一集的時間裡,就征服了一個上海灘大老闆西裝革履,風衣加身自帶主角光環地出現在了丁力面前,讓本來平視著他的丁力徹底對他俯首稱臣。
可這個許文強除了有一雙野狼一樣的眼睛,什麼都沒有。而已經貴為一個地區小老大一樣的丁力,別說仰視,在起初的時間裡,根本就是將他當奴隸一樣地耍弄著,將他當乞丐一樣地施捨著的。
可正是由於這反差,當許文強在一團熊熊烈火中,伴著丁力的嘶吼,從火光中背著丁力的老母親,逐漸清晰了那野狼一樣的輪廓時,你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丁力呆滯的目光抬頭仰望這個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男人。
不是靠衣裝,不是靠心理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而僅僅是他這個人。
如果說周潤發版本的許文強與馮程程之間的愛情擁有的是一個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美人從此戀上英雄,而英雄救她起初卻只是為了討得她父親的歡心這樣一個帶著附加條件並不純粹的開端,那這個許文強跟馮程程之間愛情的純粹程度,就真的跟這個許文強一樣,除了他這個人,就真的只是他這個人了。
趙版的馮程程就像她愛看的那本《家》一樣,即使她在對許文強的愛情里也有很多主動的成份,即使她在後期也積極地投入了很多反抗活動,但她的獨立多少還是像巴金筆下東方式的反抗,且趙雅芝的氣質終究太溫婉,加之那時已經在現實中懷有身孕的她,總讓我覺得她演後期少婦的疲憊比演少女的純情更得心應手。說到底,趙版的馮程程最剛強時,也只是像媚蘭的2.0升級版。但寧靜什麼都不做,已經很像似火的斯嘉麗。
當火一樣的女人碰上狼一樣的男人時,一切的化學反應都是最本能的。
她甚至不需要知道他的身份,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已經被這個渾身上下遍體鱗傷在散亂的頭髮中只依稀可見一雙噴血眼神的男人吸引。
她為他包紮,詢問他的來處。半夜躺在床上,卻被突然癱倒在床上說出「我好累」的他驚醒,他閉著眼睛,叼著菸捲。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悄悄拿過他嘴邊似他一樣疲憊的香菸,嘗試地吸了一口,被突如其來的刺激嗆到,繼而是適應,最後是上癮。
清晨醒來,她對旁邊的虛無失望,四處搜尋,卻在轉身的一瞬撞到讓她欣喜若狂的身影。
她關門,壓抑著少女的雀躍,她知道,自己終於碰上了屬於自己的瑞德。
她看著他像原始的野獸一樣用手抓飯,他為她遞過來一根含著自己氣息的香菸。
她拒絕,他說,你不是抽了一晚嗎。原來,昨晚,他是醒著的。
僅僅只有一面之緣,不知未來是否還會相遇。她已經肯和盤托出自己內心所有的隱秘。
「我想走也走不出去,我好恨我自己。」她說著,眼淚已經和瓶中被她飲盡的紅酒一般快要流乾。
他認真地看著她。奪過了她手中的酒杯,陪她一起喝下去。
電視劇版的許文強曾主動問起過馮程程對自己父親的看法,可馮程程的回答是「對我好的人,都是好人。」她在規避著他與她關於父親這個問題上更深入的交談,兩人之間從開始就橫亘著一道無法深入彼此思想內部的鴻溝。
可電影版,正是因為彼此不知彼此的身份,才更能暢所欲言,於是它只用了一面,已經抵過電視劇里許文強與馮程程的數面。
觸及靈魂的見面,從來都是只有一次,就足夠。
她貪戀著他的氣息,同他一起面貼面地共舞,終於不必隔著香菸感受他的嘴唇時,卻是分離的時刻。
他讓她閉起雙眼,慢慢鬆開他的手,像他來時一樣離開。
從此,她便愛上了香菸。她在香菸里找他。
終於,她找到了他。和他一起槍林彈雨,忘情奔跑。
那場情慾戲真是每看必臉紅。他一層層嫻熟又憐惜地撥掉她的衣衫,她害羞卻又青澀地努力回應著他,只是第二面,她已經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了他。
可是那甜蜜的水中痴纏被親眼目睹的丁力撕毀了兩個兄弟之間的感情。
她知道他叫許文強,可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馮程程。他認定了自己只是個過客。
在與兄弟的承諾和同盟會一眾人的血之間,他選擇背叛了前者。
劉江本身如他標誌性角色洪七公般的慈眉善目緩衝了太多馮敬堯身上本該擁有的狠絕,甚至在最後一幕與許文強對峙時,反倒像兩個青壯年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但吳興國身上具備著一種濃重的陰鬱,你都可以想像到他絕對不會如劉江一樣放任丁力最終凌駕在自己之上,真正的黑老大不相信任何人,他會在周圍人起殺心之前先殺死對方。
所以丁力赴約被那著深紅旗袍的女人慾SM著折磨致死的橋段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所以當吳興國的馮敬堯從女兒口裡得知她深愛的男人名叫「許文強」時,眼底微微閃過一絲驚訝,繼而就是能把對方扒下一層皮的絕戾。
它讓馮程程成為了一段重要的橋樑,完整地搭建起了這兩個男人心中確認彼此是對方仇恨對象的過程。
因為太愛,所以她急迫地拿起父親的雪茄,希望愛人了解自己的父親。又因為太愛,所以她根本等不及許文強反應,已經將愛人的名字念給了父親。
沒有電視劇版那聲稱要復仇的種種緩衝,所有的確認,復仇都在一瞬間爆發,完成。
那可憐的少女,根本來不及弄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眼見深愛的男人兇狠地刺向了父親,精神被突如其來的刺激擊垮,不能自控地拿起手槍,對準了那曾經熟悉如今看來卻無比陌生的,那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繞的身影。
斯嘉麗最終才知道自己愛的是瑞德,可馮程程最終才知道自己的「瑞德」是自己的仇人,一切都太遲了。
當許文強決定赴約丁力,回過頭來對鄭宇成說「HAPPY NEW YEAR"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那將會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後一個新年。
煙花在他頭上漆黑的星空綻開,無比璀璨。
他又將6年前的那一幕重演,兄弟對決只是個幌子,打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再做一回「無腳鳥」。
對面的人又像質問他是否記得蘇麗珍一樣質問著他"許文強,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兄弟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然而,那質問著他的人,這一次卻比他更早起飛。生命戛然而止在如流星划過一樣的流彈中,鮮血湧動,眼角帶淚。
而另一邊的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回憶起的卻是黃浦江邊,聖母瑪利亞塑像前兩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他聽見自己說:「我對於上海灘來說只是個過客。」他聽見對方答:「看看再說嘍,說不定到時會有東西讓你捨不得。」
我又想起那兩個夢,突然意識到27歲時,連做夢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謹慎,好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
但許文強啊,你明知自己只是個客人,卻還是為它灑血,灑淚,還是把自己永遠地留在了上海灘。
三個篇章,不一樣的開端,卻擁有著同一個結局。
我們曾經在菸灰落地的一刻已經決定了無數人的命運,我們曾在諾大的酒吧對舞談起最心愛的女人,我們曾經擁有山高一樣的鈔票,我們曾經抱著如「血腥瑪麗」一樣濃烈的愛恨。
親愛的,我們曾經擁有一切,但最終,我們還是失去了所有。
PS:始終覺得那首《上海灘》還是該由哥哥來唱,沒有葉麗儀那麼高亢的激盪,沒有ANDY叔那麼刻意,不再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恨,而是一個男人對上海灘的捨得,低沉的男中音在CON上緩緩飄動,像黃浦江的江水,時緩時急,卻已經將很多人的一輩子就那麼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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