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盧家有莫愁——《傾國之戀》影評
在我開始寫這篇影評的時候,另一部電影《灰姑娘》正大熱,我想是因為每一名女性都會或多或少有一種對「白馬王子」的憧憬。即使自己平凡不出眾,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一個腳踏七彩祥雲的人能來到我面前,眼裡只有我一個。
我忍不住在這個熟悉的童話故事面前腦洞大開,出身沒落貴族、早已成為女僕的灰姑娘嫁入皇室後,會不會和高傲的王室格格不入?樂於與小老鼠、小鳥聊天的她,是否能適應皇宮裡籠中鳥一樣的生活?成長環境迥然不同卻因為一場短短的晚會而定下終身的兩個人,是否會在婚後矛盾不斷、不歡而散?
如果在你面前,有一個貴不可言的人願意為與你在一起你而犧牲,你會不會感動得想也不想就點頭應允?
先不忙回答,我們來看部電影吧。
電影《W.E.》,中文名《傾國之戀》,這部導演名聲(Madonna)比電影名聲更大的電影,即使知道它口碑不高,這兩年來我還是忍不住到處去安利給別人。故事開始於21世紀的倫敦,婚後辭掉工作的女主角華利有著與「不愛江山愛美人」故事中女主角溫莎公爵夫人相似的名字,多年來甘願成為出色的醫生丈夫背後操持家業的女人,卻隱隱發現自己與丈夫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忍受著不為外人所知的冷暴力。
為著散心,她回到自己昔日工作的博物館,參觀當時正展出的英王愛德華八世——即著名的溫莎公爵的夫人遺物拍賣會展覽。電影的另一條線索由此展開,作為有夫之婦的美國女人Wallis與王儲愛德華八世從相識到墜入愛河,再到最後頂著全國甚至全世界的壓力相守到老。愛德華以情深意重得到世人讚嘆,卻讓Wallis背負了一生的罵名,心力交瘁。華利著迷於二人的愛情故事,最後也找回了自己許久不見的熱情和幸福。
電影取材於真實發生過的事件,卻以公爵夫人Wallis的角度重新詮釋,如果我想要把劇情描述出來不免有點微妙。但看完之後,我真的會感覺「Wallis比放棄了王座的愛德華犧牲了更多」這個看法是真的有道理。至少如果你問我,讓我有凱特王妃那樣的際遇願不願意的話,我不會再馬上點頭生怕機會溜走。
倘若真的騎著白馬的王子為了與你廝守終生而放棄了整個王國,你會不會滿懷感動,欣然願意和他浪跡天涯?
抱歉,這不是武俠小說。
《W.E.》裡,準備好了退位事宜的Edward給Wallis打電話,告知她自己能留在英國的唯一條件,是與Wallis斷絕聯繫,而自己寧死不從。這時被輿論壓力折磨得憔悴不似往時的Wallis第一反應,並非是感動萬分。她怔了一下,然後馬上掛掉了電話,而且作出了回到名存實亡的丈夫身邊的決定。他以江山相贈,可是她想要的不是江山。也許一開始,Wallis的確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青眼有加。但到頭來,她想要的不過是寧靜平和的平常夫妻,一世平安。只是那時,Edward已經放棄了江山,她不可能棄他於不顧。
與大眾主流觀點不同,《W.E.》從身為女性的溫莎公爵夫人角度出發,給出了另一個乍看荒謬,但細想之下也有道理的結論,公爵夫人放棄的,並不比捨棄江山的公爵少。在那之後的數十年、數百年,世人都只會感嘆用情至深的公爵為了愛人而不惜放棄英國的王冠,愛美人而舍江山。但是,沒有人會去關注,公爵夫人為了這段感情,捨棄了故國所有,捨棄了名譽和自由,捨棄了親人與好友。數十年間,Edward可以在Wallis面前抱怨自己的故國、兄弟對自己的殘酷無情,顛沛流離的Wallis卻只能默默聆聽,默默忍受。怎麼能抱怨半句呢?這些都是因為愛人為了自己付出的代價啊,縱然這代價並非是她所渴望的。
他為了她,失去的王座只是生命中的一部份,她卻為了他拋棄了自己整個人生。
當女主角華利拆開公爵夫人的信件,發現有這樣一句,「他利用我擺脫自己的牢籠,卻給我築起了高牆。」風流不羈的Edward生來也許便與責任重大的國王寶座不相符,也許,他是註定會因為某個原因而逃離的,只是恰好他遇到了她,於是世人便唾棄,是她使他失掉了江山。
似乎所有人都特別喜歡「禍水傾國」的情節。褒姒一笑西周倒,圓圓一哭大明塌,但一個女人,真的能憑一己之力撼動江山嗎?電影名《W.E.》取自於主角Wallis與Edward的名字首字母。而在中國,這部電影名字被譯為《傾國之戀》,言下之意,是Edward以傾國的代價,只為與愛人Wallis廝守。「傾國」一詞,倒讓我想到了中國古代里那對也是以江山為代價的,唐明皇與楊貴妃。白居易筆下的李隆基「重色思傾國」,這傾國,當然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玉環了。
長恨歌的故事,你一定已經聽過了。唐玄宗給了楊玉環傾倒半個王朝的寵愛,最後玉環卻在馬嵬坡死於非命,傾城的美人最終因為傾國的後果而不得善終。可是你看到了嗎,古來今往多少人描寫這件事時,他們都只會關注唐明皇為玉環犧牲的那半個江山。只有李商隱才會站到貴妃的角度,慨嘆一句「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鄰家有莫愁」。
李義山一句詩就已經道破了一千年前的楊玉環和一千年後溫莎公爵夫人Wallis的命運,即使是一國之君又如何,連自己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被君王以傾國代價所愛的女子,也許還不及鄰家平安終老的莫愁幸運。
君王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溫莎公爵愛美人舍江山,唐玄宗保江山而「掩面救不得」楊妃。兩個人在一起總少不了遷就和犧牲,只是因為君王位高權重,所以對待君王,人們認為他們是情深意重,對待君王身旁那個默默忍耐的女子,他們卻認為她是禍國,千夫所指,可是她何罪之有?
以犧牲為代價的愛,不是怕遇不到,只是怕實在要不起。不是不夠愛,是現實太現實,現實得柴米油鹽醬醋茶,貧賤夫妻百事哀,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真正的愛,是不需要犧牲的啊。因為犧牲,真的會藉著愛的名義傷害愛的人。
君王美人的故事太遙遠,我們來舉個例子。換作是你,假如你的戀人為了你,放棄了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或者是為了你放棄了某個夢寐以求的職業,一開始一定會覺得感動吧。可是數年之後,當你們的感情出現裂痕,曾經待你如掌上明珠的戀人開始忍不住在爭吵中抱怨自己曾為了你付出多少,當你發現自己已經去留不得時,你是否還會覺得為愛犧牲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豆瓣上有一篇影評的標題起得實在太好,「一個為了你不要了王冠的男人,你敢不敢要。」
《W.E.》很多觀影者都認為電影雙線中,現代線華利的故事顯得多餘,與溫莎公爵的傾國之戀並無太大聯繫。但我卻覺得,她的經歷才是電影的真諦所在。一個猶如王子一樣似乎完美的醫生,和一個平凡普通的博物館警衛,她選的是拋棄王子而選擇後者,她走了一條和Wallis正好相反的路。但最後,在巴黎回國後華利含笑給警衛Evgeni打電話準備告訴他一個好消息時,我知道,她比在「王子」身邊時要快樂得多。
正如騎著白馬的有可能是唐僧,西裝革履金光閃閃的也不一定就是王子,說不定能把你當成公主一樣對待的,是博物館裡那個平凡的警衛呢?
很多隆重而感人的故事只是為了讓外人看個熱鬧,稱讚幾句之後便散去了。粵語有句俚俗,「食得鹹魚抵得渴」,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的意思。又有什麼是比自己真正快樂地活著更重要的呢,你總得明白真的有可能天海佑希比徐子淇活得更快樂。
那麼現在給你一個做灰姑娘的機會,你是否還會願意奮不顧身地犧牲一切?
大概你也會和我一樣,好好想一下了吧。
如何四紀為天子,還不及盧家有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