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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在樹枝上沈思--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

寒枝雀静/鸽子在树上反思存在意义(港)/鸽子在树枝上沉思(台)

7 / 15,097人    101分鐘

導演: 洛伊安德森
編劇: 洛伊安德森
演員: Holger Andersson Nils Westblom Viktor Gyllenberg Lotti Torn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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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頭井。

2015-05-04 03:04:36

存在、荒謬與樹梢上的鴿子


現年71歲的瑞典人羅伊·安德森一共只拍過五部長片,從2000年《二樓傳來的歌聲》開始,他分別間隔兩個七年,傾注全力完成了「生存三部曲」。終章《寒枝雀靜》在去年威尼斯捧得金獅大獎,也算是對這位孜孜不倦電影人的一次實質犒賞。這位並不高產的電影作者,在業內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稱呼,有人說他是「隱士」,深藏山中閉門造車,每隔好幾年才低調地回歸大眾視野;有時,他也被錯誤地打上「商業廣告導演」的標籤,因為這是他的另一份工作。然而殊不知,正是為了給他那些「曲高和寡」的電影籌措資金,羅伊·安德森才不得挺著便便
大腹在廣告界摸爬滾打。不過對他來說,慢工出細活的苦行僧做派是製作電影的正確態度,因為他所熱衷的話題,總是和「人類生存現狀」的哲學命題有關,需要被虔誠嚴肅地對待,因此,他不惜將時間當做籌碼,潛心細緻地探索最佳的表達方式。

和前作相似,《寒枝雀靜》在一派荒誕的冷色調中延展敘事,通過39個固定鏡頭的銜接,描繪出一派超現實卻又指涉明確的現代生活畫卷。在電影中,羅伊·安德森繼續採用北歐冷笑話式的幽默基調,展開自己有關死亡、情感、歷史的思考。固定鏡頭既相互獨立,又被兩位「滑稽玩具」推銷員面無表情的工作鬆散地聯繫在一起。小品片段式的情境包含著夢境般的氛圍,卻又彷彿只是現實生活的忠誠投影。羅伊·安德森精確地還原日常生活場景,無論是小酒館、弗拉明戈課堂,還是遊輪餐廳、生物實驗室都普通而逼真,而心不在焉的人群,卻帶來一種強烈的舞台效果,和週遭真實的環境格格不入。亦真亦幻,現實與夢境彼此消弭界限,當代生活的冷漠與單調躍然螢幕之上。當存在」變為一個冷冰冰的實體,悲觀者如羅伊·安德森也只能讓劇中人以不同的方式一遍又一遍說著「我很高興你做的不錯」聊以自慰。

影像風格上,《寒枝雀靜》是導演受到諸家風格影響後自成一派的產物。在電影中,我們可以體察到埃德華·霍普式的孤獨感,雅克·塔蒂般的涼麵滑稽,甚至連主要人物的性格行動方式,都好像直接從薩繆·貝克特戲劇中跑出來的角色。雖然羅伊·安德森反感被拿來和老鄉英格瑪·伯格曼做比較,但兩人電影中對於凌冽人生的追問卻是一脈相承。只不過,如果說在伯格曼那裡人生是死神手裡的一盤棋,那麼其對於羅伊·安德森則是博物玻璃櫥窗中的鴿子標本——它召喚旁人好奇的觀看,卻始終靜默無語,並帶著超現實的喜感。

固定鏡頭的使用並沒有給電影帶來一絲沉悶,相反,羅伊·安德森對空間的大膽開掘讓觀看《寒枝雀靜》成為一項頗有趣味的視覺遊戲。攝影機往往以中景景深展示空間中的群像,沒有急躁的特寫,沒有誇張的動作,所有的人物都好像日本能劇演員一般塗上了厚厚的白色面霜。他們行動遲緩,興意闌珊,藏匿在鏡頭不同的角落中相互對話。羅伊·安德森喜歡利用深焦鏡頭前景和後景廣闊的縱深,在不同的舞台層次上安排人物的互動。觀眾的視角,也往往由前至後,從左到右地探索著取景框中的每一個細節。

相較空間的重要性,在《寒枝雀靜》中的時間則被儘可能地模糊化。冷色調製造出未來的虛幻感,但唯一兩場具有溫度的場景——陽台上吹泡泡的小女孩和公園中曬太陽的年輕母親——則將觀眾的情感體驗拉回到當下。有時,陳舊的佈景彷彿昨日重現,但畫中人使用的手機卻明確指涉當下。電影還設計了幾段荒誕意味十足的片段,在最為令人驚異的一場中,瑞典國王卡爾十二世騎著高頭大馬闖進現代酒吧,在軍隊改編版《約翰·布朗之歌》進行曲中,向酒保要了一瓶氣泡水。在羅伊·安德森這裡,「存在」的困境亘古不變,過去、現在、將來,線性的時間被刻意打破,三種時態凝滯不動繼而混為一談。

正如電影的副標題「一次有關存在的哲思」所顯示的那樣,《寒枝雀靜》是一次形而上的探索,但羅伊·安德森在這長達110分鐘的靜默中加入了比前作更為激烈的政治批判。在一場推銷員的夢境中,一隊衣衫襤褸的黑人被殖民者模樣的人驅趕進一個巨大銅管樂器中。為了讓白人觀眾聽到樂音,殖民者放火加熱樂器使其轉動,絲毫不顧忌樂器中被炙烤的犧牲者。樂器上所刻的「Boliden」字樣,是一家化工廠的名字,上世紀80年代,他們向智利運去了大量的金屬廢渣,使當地數萬人口的健康受到威脅,最終卻只受到輕微罰款。「生意歸生意,道德無所謂,世界不該如此」,披著荒誕外衣的羅伊·安德森,用雙腳離地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怒與悲傷,《寒枝雀靜》也因此成為其作品中觀賞性最強,意蘊最豐富的一部。

2015/5/1《21世紀經濟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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